白孝儒思索一夜才說出番話的,孫天羽話語真假難辨,也不必去辨。
無論真假,他對丹娘的不軌之心已昭然若揭。
自己死後,家中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勢必會為奸人所趁,不如趁早讓妻子改嫁,雖然失了名節,但只要能保住英蓮這根苗裔便足夠了。
丹娘哭道:「相公,你怎麼會說出這等話啊,莫非以為奴家是朝秦暮楚的女子?」 白孝儒忽然坐了起來,抓住丹娘的手腕,「答應我!一定要嫁!」那獄卒深藏禍心,言語間竟將妻子當成娼妓,必不會娶丹娘過門。
丹娘尋戶人家嫁過去,多少有幾分照應。
丹娘怔怔道:「相公……」 「一定要嫁!」白孝儒聲色俱厲地喝道。
「……奴家知道了。
」 「照顧英蓮……」白孝儒喃喃說完,猛然捶胸叫道:「狗官!我白孝儒要到地府審冤!!讓你們一個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獄中靜默片刻,一個悲凄的哭聲響起,「相公……」 ************ 白孝儒闔然長逝,屍體卻還在牢中,只因案子未結,謀反大案非比尋常,若朝廷下令戮屍,獄方也好循令辦理,因此白孝儒的屍體就草草葬在獄后,葬禮、墳墓一無所有,連那具薄棺還是孫天羽幫忙購來的。
白孝儒一死,閻羅望不由大大的鬆了口氣。
他才不擔心上峰查詢時責他審訊逼供,草菅人命,白孝儒發病而死,人證物證俱在,驗屍也無妨。
更重要的是,他手邊足足有七份印跡俱全的供詞,都是趁白孝儒屍體未冷時印下的指模,這一下白孝儒勾結白蓮逆匪謀反一案已是鐵板釘釘。
更妙的是,白孝儒死前他剛剛接到劉辨機的急報,省府已經派譴幹員急赴神仙嶺,來者正是廣東總捕吳大彪!如果再拖延幾日,就有的他頭痛了。
現在白孝儒已死,只需打開大門,等候吳總捕頭光臨了。
唯一的變數,就是白雪蓮。
想到那個女子,閻羅望就恨得牙癢。
對刑部捕快他終究不敢妄動大刑,這白雪蓮恁的硬氣,鐵枷套頸,尋常人要不了三五天就再支撐不住,白雪蓮一帶十餘天,竟然行若無事。
看她入獄第一天破枷斷鎖的威風,只怕再帶月余也能撐住。
閻羅望海賊出身,想來想去,心裡只有一個殺字,可他也知道,白雪蓮眼下是萬萬殺不得。
一個新晉十八省捕快與逆匪勾結,刑部面子上也掛不住,他又自作自斷不敢與刑部通氣,刑部八成已經把他恨得死死的,萬一出了岔子,讓刑部逮住什麼紕漏,他小小一個獄吏,死十次都不夠。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吳總捕頭,閻羅望打點精神,吩咐手下擺出樣子,這幾日都收斂些,免得被吳大彪先咬上一口。
吳大彪日夜兼程,獄中接到急報不過兩日,就到了豺狼坡。
閻羅望連忙帶人出來迎接。
吳大彪是羅霄派最得意的弟子,剛過四十,就做了廣東一省的總捕頭,在六扇門中聲名極響。
他一張國字臉,氣度儼然,不怒自威,目光極是銳利。
這神仙嶺吳大彪也是第一次來,他在官場浸淫多年,單看豺狼坡的位置,就知道這監獄在平遠縣備受排擠,才遠遠打發到山裡,沒想到竟讓他們查出這樁大案,立下平叛第一功。
與獄中諸人見了面,吳大彪也不多言,立即調閱白孝儒謀反一案的卷宗,細審詳情。
得知白孝儒暴病身亡,他不由皺起眉頭,冷冷道:「此案何等重要,你們是怎麼看管的?竟會讓主犯死了?」 閻羅望咽了口吐沫,這吳大彪真不是個東西,兄弟們辛辛苦苦查出案子,陪著笑臉逢迎巴結,他一句慰勞的話都沒有,張嘴就先挑刺兒,擺明了是找茬的。
他猜得一點不錯,吳大彪正是來找茬的。
白蓮教謀反一案,他已經查了年余了,月前剛剿滅了一處分堂,得知紅陽真人的愛女北上傳遞情報,不日南返,吳大彪連日籌劃,在廣東布下天羅地網,滿心想著要立樁大功,誰知橫地里殺出一夥獄卒,把他到手的功勞生生奪走,焉能不氣。
豺狼坡稟來案情,本來不該他管,還是吳大彪搶著要來,要看一看豺狼坡這班獄卒有何三頭六臂。
至於師侄白雪蓮也與此案牽邊,獄中文書未提,他也不知道。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吳大彪是一省總捕,閻羅望只好陪笑解釋白孝儒原本就有病在身,數日前病情惡化,一命嗚呼,「雖是意外,總是下官看管不周,還請吳總捕頭包涵。
但白逆死前已經將罪行供認不諱,這是他的供詞。
」 閻羅望遞上文卷,低聲道:「文書雖已定,但大人此來可以提前兩日……」 吳大彪不動聲色地接過文卷,細細看了起來。
閻羅望心下暗罵,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狗東西,來這一趟這功勞少不得要被他分去一些。
但他閻羅望的首功任誰也抹殺不得,分出點兒好處,吳大彪為自己的功勞考慮,抬高此案,他閻羅望也跟著水漲船高,算來並不吃虧。
文書都是獄中諸人反覆推敲多日寫定的,劉辨機紹興人氏,文字功夫極為了得,供詞擬的滴水不漏,吳大彪這樣的大行家,也不免看走了眼。
偶有幾處小小瑕疵,有了閻羅望剛才那句話,他也就視而不見了。
吳大彪邊看邊道:「你們拿住的白蓮教女匪是叫……」 「回大人,名叫薛霜靈,二十一歲。
」 「你親自去把她帶來,我要立刻提審。
」吳大彪瞥了閻羅望一眼。
他看了卷宗,發現獄方並不知道薛霜靈的身份,心下暗自盤算如何把這黑胖子支開,好獨審薛霜靈,榨出白蓮教的內情來。
閻羅望本想再巴結幾句,聞言訕訕起身,朝孫天羽使了個眼色,讓他留神伺候。
供詞翻完,後面附了一頁小紙,文詞極是簡略,說白孝儒三名子女,名字均含「白蓮」二字,第二字相連,又與白蓮匪首薛玉英諧音。
後面的結論倒極是慎重:此或為巧合,然未及詳審,白逆已斃命,特附於此。
這幾句話模稜兩可,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偏又讓人過目難忘。
此事作不得假,即使純屬巧合,讓人看罷都免不了認為白孝儒與白蓮教確有三分牽連。
這也是文吏手段,虛事寫得極真,真事卻留幾分餘地,貌似公允。
「白蓮,雪、玉、英,那就是白雪蓮、白玉蓮、白英蓮了。
這白孝儒,如此狂悖!」吳大彪冷笑一聲,信口念道:「白雪蓮,白雪蓮……」 吳大彪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他當了多年捕快,對師門後輩不甚熟悉,但是白雪蓮是羅霄派此代弟子中的翹楚,直接進入刑部,還有他推薦的功勞,他豈能不知。
卷宗上這個白雪蓮,難道會是重名? 孫天羽看在眼裡,只作不知,垂手躬立。
吳大彪遲疑片刻,道:「我問你,這白雪蓮……」 「回大人,」孫天羽悠著勁兒答道:「白雪蓮是白孝儒長女,白逆七年前將她送到外地學藝。
數日前突然回來,在杏花村與薛霜靈等逆匪相會,還打傷獄中幾名弟兄。
白雪蓮身份特殊,獄中已派人趕京師,親稟刑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