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丹杏 - 第127節

一直默不作聲的孫天羽拍了拍手,讓人把丹娘母子叫來。
鶯憐一夜沒睡,她兩腳痛得不敢碰,支著腿懸了一夜,斷骨處腫起來,又被腳帶緊束著,痛得鑽心。
這會兒有人來叫,她只好用手膝撐著身體,像還不會走路的嬰兒一樣,一點一點爬到廳內。
她爬得很慢,因為兩腳不敢著地,只能向上翹著,那雙玉蓮穿過的繡花鞋,像纖軟的月牙一樣彎彎勾起,又像一對紅艷的蓮瓣,彎翹著在身後搖動。
韓全拿起鶯憐的腳,翻來覆去看著,連連道:「裹得好,裹得好。
好一雙嬌俏的小腳,真跟蓮瓣一樣。
」 見到丹娘出來,鶯憐就哭道:「娘,我的腳好痛。
」 「頭兩個月都要痛的,往後就好了。
」丹娘勸慰著脫下她的鞋子,將略松的腳帶重新繫緊,然後用針線細細縫住,「等骨頭長住了再解開。
平時要多走才長得正,不然長好就走不得路了。
」 丹娘說著扶了鶯憐起來,鶯憐扶著牆,纖巧的小腳一用力,立時痛得渾身打顫,死死咬住下唇,才沒叫出聲來。
良久,她試著邁出第一步。
小巧的腳掌落在地上,彷佛一瓣輕柔的白蓮,但四根拗折的腳趾踩在腳底,腳內折斷的骨頭卻同時刺進肉里,痛得鑽心。
鶯憐咬住唇角的小痣,勉強站著。
要不了太久,這雙腳就會重新長好,變成嶄新的美麗動人的形狀,用來支撐她的身體。
************ 天氣越來越冷,臘月里,神仙嶺下了第一場雪。
雪下得並不大,只是房頂樹上白了一層,院里的不久便化了。
丹娘已經臨盆待產,孫天羽命人收拾了一間乾淨的牢房,屋裡生了炭火,但牢里仍然沒有設床,只在牆角鋪了層稻草。
丹娘就躺在草堆里,扶著搖搖欲墜的大肚子,等待著產期的臨近。
她穿了上衣,卻沒有穿褲子,身上只蓋了條薄薄的布單。
不時有獄漢進來,掀開布單,讓她張開腿,捫弄她的產門。
獄里日子無聊,獄漢拿她肚子里的胎兒打賭,猜是男是女,連孫獄正也湊趣賭了一份。
倒有八成人賭她懷的是個女兒,懷著胎就被奸了這麼多次,一生下來,指定就是個淫材兒。
那獄漢笑罵道:「眼看到了月份,還夾這麼緊。
告訴你,我可是押了五兩銀子的小婊子,你要敢生個小兔崽子,我非把他塞回去,讓你再生一個!」 丹娘裸著下體任他撥弄,側過臉不言語。
獄漢悻悻然收回手,出了牢門。
過了會兒,牢門響了一聲,孫天羽邁步進來。
「案子判了下來。
」 「斬罪么?」丹娘似乎渾身的精血都給了腹中的胎兒,那張粉臉白得幾乎透明。
「不是。
」 「那是流放?」 「也不是。
」 丹娘疑惑地抬起雙目。
孫天羽吁了口氣,緩緩道:「你們按逆匪眷屬處置,一律這官賣為妓,遇赦不赦,不許贖買。
」 封總管返京后,不僅搬動宮內勢力,坐定了白孝儒謀逆的罪名,並且面見何清河商榷案情。
依著他的意思,反正白孝儒已死,翻不翻案也活不過來。
畢竟是邸報明發的案子,為著朝廷臉面,索性冤枉了死人。
涉案的獄卒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也能交待過去。
至於丹娘惹得何清河氣惱,不妨順水推舟判丹娘個斬罪,賣何清河一個人情;薛霜靈是逆匪,剮罪是逃不了的;白雪蓮身為公門中人,理當斬首,為著刑部的體面,可移交刑部處置,不過封總管特意講明,白雪蓮在牢里受了風寒,只怕到不了京師。
其它白玉蓮、裴青玉等犯,判為流刑從輕發落。
沒想到何清河絲毫不承他這份情,板著臉道:案子既然已經由內廷定了,坐實了白孝儒謀逆,那他只能依律行事。
白孝儒身為主犯,應剖棺戮屍,其家中女眷由官府造冊,一律賣入青樓為妓。
奇怪的是,何清河居然糊里胡塗把薛霜靈也一併歸入另檔,不但擬好的凌遲作不得數,連死罪也免了。
這案子來回扯了將近一年,封總管巴不得他放過不再追究,雖然心裡納罕,也當即答應下來。
卻不知是吳大彪暗中向何清河知會了薛霜靈的身份。
白蓮教雖滅,紅陽真人卻隱蹤匿跡,保清河不願輕殺了薛霜靈,又擔心東廠藉機生事,乾脆裝胡塗,先留住薛霜靈的性命,再藉機行事。
這樣一來,算是經大理寺點頭,明明白白把案子結了。
一場大案到此雲收雨散。
丹娘聽著輕聲笑起來,「官賣?作一輩子娼妓么?那可是太便宜奴家了。
」 孫天羽看著遠處,沒有答話。
丹娘用手捂住眼睛,半晌低聲道:「把我們賣到哪兒呢?縣裡還是府里?還是外省的青樓?」 孫天羽慢慢說道:「杏花村是逆匪產業,依律沒入官府。
我已經把它贖買下來。
」他拿出一封文書,「你只需畫個押。
」 杏花村不過是家小小的酒店,又地處深山,值不了多少銀子,而這些銀子,還是當日丹娘托他照顧女兒而交給他的。
自己的身子都成了官賣的物品,何況這些已經不屬於她的身外之物。
丹娘問也不問,接過筆,在上面圈了。
從此刻起,杏花村就是孫天羽的產業了。
孫天羽收了文書,淡淡道:「這間店往後就是妓院了。
」 丹娘手一抖,筆掉在地上。
「你們沒賣到別處,都讓我買了。
裴丹杏、裴青玉、白雪蓮、白玉蓮、薛霜靈五位官妓,一共六十五兩。
」 「還值這麼些銀子呢。
」丹娘笑著眼睛濕了,過了會道:「不是六個嗎?」 孫天羽哼了一聲,「那個不是。
她只是條狗,你別管。
」 丹娘垂下眼聽孫天羽說道:「往後官府會定期派人查看,一個看是否逃逸,一個看接客的數量,還有就是收取賣身的金花錢。
」 「金花錢?」 「官妓都要繳的賣身錢,逢二抽一,逐月繳入內廷,充作後宮脂粉錢。
」 丹娘第一次聽說這樣荒唐的稅錢,拿婊子們的賣身錢給宮裡的娘娘買脂粉。
孫天羽說道:「這是按人收的,過些日子官府會來人,給你們定下賣身的價錢。
這裡偏僻,過往客人也不多,身價不會定得太高。
」 一股寒意襲來,丹娘顫抖著抱住身體,良久道:「還有嗎?」 孫天羽默然坐了許久,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快立春了。
」--------------------------------------------------------------------------------63 官妓 山風涼了又暖,拂面帶來微微濕潮的水意。
山林黃了又綠,枝間葉上雲霞般綴滿白的黃的粉的紅的花。
遠遠能看到一桿旗在林間飄搖,旗面換成了旖旎的淡紅,上面寫的仍是「杏花村」。
院里一樹杏花開得正艷,風一吹,滿眼的夭紅亂舞。
樹下圓石鋪成的小徑被水沖得乾乾淨淨,發白的鵝卵石一直伸到階下。
酒店依然是原樣,只是門旁多了塊搭著綠巾的木牌,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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