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疲力盡的少女滿臉汗濕,她痛苦的張開口眼尾擠出兩行清淚,然後便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是是什麼?”
她看向旁邊的姐妹,投去希冀的目光。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看了眼孩子的下身,露出失望的眼神。
“是個男孩,留嗎?”
“男孩,男孩”她念著這兩個字,孩子的哭聲讓她心煩意亂,忽然就有點後悔生他下來。
她不知道他是誰的孩子,留下他只是希望這胎兒是個女孩,等她長大之後能成為這裡新的花魁,能供養自己安度晚年。
可他是個男孩,她辛辛苦苦耗費十個月的精力,花光了自己幾乎所有的錢,全都白費了。
接生的姐妹幾歲就在這條街上,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她捂死過不止一個男孩,見她這模樣什麼都沒說就要抱著孩子往外走。
“等等!”面目蒼白的女孩忽然起身,“讓我喂他一次。”
姐妹搖著頭勸她:“你要是不想要,最好是別喂,會捨不得。”
眼眸下垂,青澀的臉上辨不清喜怒,仍然有她的堅持。“讓我喂他一次吧,一會兒,我自己送到後山上去。”
樂神街的後山是禁地,躺滿了男嬰的屍體,只有生產過後的女人才會抱著被宣判命運的孩子上去。
小姐妹看她一眼,似是想明白了什麼,索性也不再堅持,把孩子遞給她就出去了,還貼心的關好了門。
懷中的嬰兒足月生產,濃密的頭髮還濕乎乎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只哭了一會兒就不再鬧了,躺在她懷裡乖乖地和她對望。
她忽地閉上了眼。ХУцs⒣цщЁ.cóм()
再不敢看他的眼睛,撩開衣服給他餵奶。
嬰兒乖乖吃著母親的乳汁,吃飽了就張開嘴,小腳丫輕輕地蹬她,卻該碰到母親的地方碰到了空氣。
“你別怪我,誰叫你生在這種地方,誰叫你是個男孩”年輕的母親一邊念叨,從床邊抻過一條圍巾包裹起孩子,步伐沉重地向後山走。
小身體被放在樹下,依然不哭鬧,沉月往回走的時候沒敢回頭看,那地方太黑了,她都不敢久待,但好在他還什麼都不懂,不懂黑夜不懂害怕也不懂孤單。
只是不知他看不看得見母親正在遠去。
第二天沉月心神不寧,她住的屋子小的可憐,卻有一扇正對著後山的窗戶,她一眼就能望到她昨晚走的小路。
同住的姐妹給她端了杯熱水進來,往裡面放了點難得的紅糖。
“別想了,我也扔過一個,留下來又能怎麼樣呢,死又捨不得死,活又活不了。”
沉月看著姐妹出去,眼睛被熱水熏得發癢發紅。
可她沒忍住,過了樂神街最熱鬧的時候,她還是悄悄一個人上山了。
她是聽說過這附近是有野狼的,之前有個孩子扔在這,第二天的時候再去看,內臟都被掏沒了。
沉月自己都想不通她為什麼一定要去看看。
去了左不過證明他已經死了,但她又不敢看他萬一被狼掏了肚子的樣子,所以躊躇到現在才去。她是背著人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什麼,罪惡感還是其他,她辨不清,可明明沒任何人指責她。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折磨自己,一個邪惡的念頭從腦海中橫生。
那小小的身子輕飄飄的,經不住幾口,最好讓狼都吃掉,連骨頭都不要剩下的才好,也斷了她的心思,此後再不想。
她往前走,後山雖然看上去近在咫尺,其實離的不近,她走了一會兒,胸口起伏就變得劇烈。
尋到昨天扔孩子的大樹下,她沒看到那小身子,送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增添一抹悲傷。這個與自己有千絲萬縷聯繫的人,消失了。
“啊”
她半蹲在地上失神,忽然聽到不遠處的異響。循著聲音過去,她看到昨晚被她扔掉的嬰兒好端端地躺在地上,臉上和身上蹭的髒兮兮,兩隻小手在空中揮舞。他身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動物腳印,其中夾雜著不少小腳印。
用來包裹他身體的圍巾上有啃咬過的痕迹,卻沒傷到孩子的皮肉,身上也多了股不知名的動物味道。
沉月聽人說過,哺乳期的動物有母性。
這一刻是震撼的,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一隻母狼,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回來,鬼使神差地便抱起嬰兒慌忙逃離。
沉鐸沒死,他在荒山上活了一晚上,所以沉月留下了他。
原因也許是她被所謂禽獸的母性所感染,也可能是想起這個被她拋棄的人雖然無用,但卻和自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亦或者是什麼別的特殊心情,總之,沉鐸就這麼被留下了。
這件事令人稱奇,所有人都知道,就連經常來找沉月的恩客都會拿這事調侃他兩句,說他大概是喝過狼奶,所以才每天板著一張臉。
而他不知道自己喝沒喝過狼奶,倒是知道他想把那些欺負沉月的人都咬死。可他不敢,他的到來本就讓沉月的生活雪上加霜,自己也生得又瘦又小,大概還沒到他們面前就被踢飛了。
他雖是不被歡迎的孩子,卻也不想給生養自己的人帶來麻煩
樂神街每天下午叄四點開始恢復繁華,熱鬧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將明。
沉鐸是跟著沉月的時間睡覺的,晚上大部分時間他都醒著。
沉月在店裡只有一間小屋,沉鐸就是在那裡出生,那間屋子既是卧房又是工作的地方。
有客人來的時候,他需要迴避出去。走廊里並不寬敞,男孩那具小小的身體總是靠在偏僻的一角,儘管他已經極力離那門遠點,可還是無法避免那些讓人羞恥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裡面的女人是他的母親,他知道她過得有多艱難。所以從未怪罪過她把他生在這種地方,更無法覺得那些用來供養他的錢臟。
但是他卻恨那些凌辱她,把她當成玩物也把自己叫成野種的人。
那些聲音從走廊兩邊的各個小屋向外擴散,這地方就這麼大,他躲不開,更無力改變。然後那些不管是不是沉月的叫聲就都充斥在他腦海里,全變成她的,揮不去也忘不了。
他只能緊緊地捂著耳朵,閉上赤紅的眼睛縮在牆角,等著漫長的黑夜過去,等待日出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