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語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驚愕,勉強伸出一手,撫著她的長發,柔聲道:“傻瓜!你知道的,爹爹終究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即使陪得了你十年、二十年,那又如何?” “可是,在你離開之前,你卻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陪著凝姨她們!” 秀寧突然直起了身子,帶著深深的幽怨與薄怒,“為什麼,你不能留下來陪我,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突然讓石不語的邏輯陷入了混亂,瞠目結舌了許久,他才斷斷續續的解釋道:“那,那是因為,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而我、我們,並不習慣皇宮的生活……” “這不是理由!” 秀寧凝視著他的眼睛,直到對方心虛的避了開去。
下一刻,彷彿做了一個勇敢而愚蠢的決定,滿面淚痕的少女,忽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爹爹,我,我不要做你的女兒……” “什、什麼?” 這突然降臨的宣布,讓石不語再度陷入了愕然之中。
他很難理解,只是因為自己打算離開,一向乖巧的女兒,便要與自己決裂不成? 只是下一刻,他的耳朵中,突然聽到了二十幾年來最難以接受的一句話,比起這句話,即使有人告訴他,逆尊征服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愛與和平”也更加容易令人接受…… “我要做你的妻子……” 秀寧的明眸,在月光下散發著瑩瑩的光彩。
從她的口中,正一字一頓的吐露著震驚的話語,“是的,做你的妻子,就象,凝姨一樣……” 在鼓起全部的勇氣道出這句話之後,滿面紅暈的秀寧,便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頹然倒在了石不語的懷中,只有重重的喘息聲與微微顫抖的眼眸,揭示出她此時的心潮澎湃與難以言說的微妙情感。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感覺到雙頰上傳來的灼熱與滾燙,少女將面容深深埋入對方的胸膛,喃喃的自言自語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在這時候說出這麼瘋狂的請求,這願望,從她八歲時望見面前微笑的男子時便已無法抑制的產生,這願望,在她的心頭埋藏了十餘年,似乎永遠也沒有揭開面紗的一日…… 只是此時,它又為何會赤裸裸的暴露在月光之下?是因為本來已死的男子突然出現在面前,給了自己一個補償遺憾的機會?還是因為,他要帶著凝寒她們離開的消息,讓自己覺得,如果再不說,便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秀寧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此時此刻,她只是緊緊抱著對方,傾聽著那同樣急促起伏著的心跳聲;此時此刻,她想得到的,只是一個令自己緊張到渾身冰冷的答案…… 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石不語只覺得嘴中一陣發苦,這樣的對話,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在前世,他當然也曾讀過不少類似的“父女戀情”的橋段,他當然也曾在某些無聊的時候如此幻想過,然而,當這一切真的在自己生活中發生時,他卻突然覺得無法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變化。
小說,與現實,終究不是不同的。
你可以在小說中想象自己親手斬殺了萬條性命,卻根本無法在現實里狠心砍下一個人的頭顱;你可以在小說中盡情的想象收納一切你能夠遇到的美人,但是,當一個你一直將她看做女兒的少女,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時,誰還能簡單的做出“是”與“不是”的判斷? 沉默了良久,在反覆預計了種種後果之後,故做輕鬆的男子,輕輕伸手撫上了黑色的秀髮,勉強笑道:“寧兒,這只是小孩子的想法罷了,等你長大一些,便會發覺……” 蟄伏卷 第424章 突變 這句看似輕鬆的話,終究沒有完整的表達出來。
在察覺到平淡話語中隱藏的婉拒之意后,秀寧忽的神色一片慘白,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
幽幽的嘆了口氣,石不語緊緊抓住了試圖抽開的玉掌,柔聲道:“寧兒,你莫要氣惱,且聽我……” “我不想聽!根本不想!” 滿面淚痕的少女,忽從他的懷抱中掙紮起來,懷著滿腔的氣惱,呼喝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接受凝姨、莫姨,甚至是那邊的南狄女子,卻不肯接受我?” “這,這又如何相同?” 石不語怔了一怔,微微皺起眉頭,解釋道,“我和她們共歷生死,早已有了情愫……寧兒,你終究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 話音未落,秀寧已搶著應道:“什麼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那日在草原上,你答應哥哥照顧我……是!你幫我平定了西原,你還教我做個好人、做個好皇帝……可是,你幾時照顧到我的心思了?爹爹,你從來都不理會我心中在想什麼!” 她說出這番話時,眼神中滿是幽怨,便如對情郎傾訴一般,石不語聞言,越聽越是心驚,不敢介面。
當年因了李淵與世濟的殞命,自覺愧疚的男子,對於僅存於世的孤女,自然是越發的體貼照顧,惟恐冷落了她分毫。
只是如今想來,卻是這種種的貼心關照,引得孤苦伶仃的少女,動了別的心思,這卻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見他默然,秀寧卻又背轉了身子,望著朦朧的月色,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知道你決不會來喜歡我,我也只甘心先做你的女兒,只要能陪著你,便心滿意足了!只是現下,我已長大成人,你卻仍不來睬我……我、我什麼地方不如凝姨她們?相貌沒她們好看么?人沒她們聰慧么?爹爹!她們能為你做的,我也能為你做的!” 她說到傷心處,突然一轉身,重又撲回石不語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石不語抱著她顫抖的肩頭,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嗚咽了一陣,秀寧又道:“我從出世時,第一眼見到的,便是你;父親大人忙著公事,陪我玩耍,從南方給我帶禮物來的,也是你;在草原上,將我抱在懷中,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還是你……爹爹,那個時候你背著我,在空中躲避狼群的時候,我便打定了主意,我這一輩子都要跟著你,可是你,為什麼偏偏要拋下寧兒去隱居,卻要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什麼皇帝!” 石不語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些舊事,那也不用提了!罷了,如果你不願意做皇帝,那就不做了!或者,和爹爹一起去隱居,只是,你我之間,終究是父女之情,就象我和荷兒一樣……” “荷兒?” 聽到這個名字,秀寧微微一怔,忽的搖頭冷笑道:“爹爹!說到荷兒,你真的以為,她只把你當父親來看么?你仔細想想,又有哪個做女兒的,會象她這麼痴纏迷戀著父親?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這、這怎麼可能!” 聞得此言,石不語不禁吃了一驚。
他雖不相信這種荒謬之言,但此時沿著秀寧的推斷想去,卻也有些心悸。
如果真如她所說,那麼,清荷平日里一些反常的痴纏舉動,以及時不時說出的“將來要嫁給爹爹”的玩笑話兒,卻又有了新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