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傳 - 第3節

轉眼間,便到了當日三更。
萬彩雲在男人中間,左右逢源,已經接連送走了好幾撥喝花酒的客人。
在翠月樓,陪酒侍寢,俱是明碼標價的,每送走一撥客人,姑娘們便能得到相應的賞錢。
萬氏姐妹在阿迷州淪落風塵三年,也算是攢了不少積蓄,可萬彩雲依然覺得不夠。
只有經歷過在生和死邊緣的人,才會明白金銀對她的重要性。
想當年,萬父撒手人寰,她姐妹二人在雲南舉目無親,父親的產業,全讓惡仆們瓜分了。
不僅如此,還將她們販賣到青樓,最後又賺了一大票。
所以在她們姊妹的心中,只要喘著氣的,便都是惡人。
而她們的不幸,正是這些惡人造成的。
青樓終究是吃青春飯的,如今她們年輕,尚有姿色,客人們自然絡繹不絕,可一旦她們人老珠黃,只怕又要淪落到街頭乞討的下場。
萬彩雲想著,只憑每日從客人們手中攫取的賞錢,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讓她們將來安度晚年,只有不停地殺人越貨,把死人的口袋都掏空,這才能令她們不停地累積財富。
可有些人殺得,有些人又殺不得。
比如,像張生那樣路過的,殺了他也不好有太多人過問。
在阿迷寨子外攔路殺人劫財的,又不只她們兩個。
而有些在阿迷土生土長的,卻是殺不得的,只要在寨子里生活過的,難免會有親人朋友,他們在土司衙門裡一鬧騰,官家自然也沒辦法安生,不得不下令繼續緝拿兇手。
所以,萬彩雲姊妹看準的目標,往往都是不認識的路人。
卻沒想到,上上個月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壓根看不出是在昆明衙門裡當差的,只道也似張生一般,是個路過阿迷的行人,便不假思索,在草壩鎮碧色寨附近,像辦理張生一樣,將他給辦了。
殊不知,他竟是黔國公府上的知事,乃是奉了沐總府之命,去往臨安府蒙自縣辦公差的。
他的死,驚動了總府大人,這才督令阿迷土司徹查兇手。
既然湯嘉賓已經懷疑到萬彩雲頭上了,那麼她只能冒險一搏,殺了湯嘉賓。
正如刻在她小腿上的那幅刺青蛇妖一般,冷血,無情。
三更一過,翠月樓里便安靜下來,該在小樓里宿夜的宿夜,不宿夜的也趁早回去了。
都說東川府近年戰事頻起,波及雲南,世代鎮邊的沐國公已經下令,全省宵禁,入更以後,閑雜人等,不得在街上遊盪。
所以翠月樓的生意,比起從前來,也清冷了許多。
萬氏姐妹二人從後門出了翠月樓,朝著南正街摸去。
一路上,也不敢提燈,全憑著稀鬆的星月,匆匆趕路。
戒嚴令下,誰也不敢在街上遊走,若讓官兵抓到,押進衙門裡去審問,不管是誰,不死也得扒掉一層皮。
湯嘉賓的宅子就在南正街,緊鄰阿迷土司衙門。
《手*機*看*小*書;7778877.℃-〇-㎡》雖然雲南屬於羈縻州,朝廷的規矩管不到這裡來,但土司的律法,卻比朝廷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湯嘉賓每天要準時到衙門裡去報到,不論颳風下雨,只要去了,就能每月領到俸祿。
萬彩雲不敢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行走,帶著妹妹專挑小巷裡摸。
這種趁著月黑風高去殺人的事情,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王了,早已駕輕就熟。
妹妹萬彩月是湯嘉賓的老相好了,也曾被湯嘉賓帶回自己的宅子里,連日纏綿,所以姐妹二人很容易便摸到了湯家宅院前。
街上,一隊由土餘人組成的土兵正列著整齊的隊伍,擎著火把,裝模作樣地巡視而過,他們根本發現不了藏在暗夜阻影里的姐妹。
萬彩雲早就計算過,這些土軍士兵巡邏每隔半刻鐘,便會路過一次。
也就是約摸一炷香的工夫,她們必須把湯嘉賓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在睡夢中。
要不然,驚動了土兵巡邏,她們便是插翅也難飛。
「姊姊,」萬彩月輕輕地喚了一聲,「你與守備普老爺關係甚密,若是能去求求他,讓湯公子不再追查我們,豈不省下許多麻煩?」萬彩雲把纏在玉頸上的黑色紗巾往臉上一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盯了妹妹看了一眼,反問道:「怎的?你心疼你家公子了?」「倒,倒也不是……」萬彩月也將黑巾罩到臉上,掩起了羞澀的表情,輕聲道,「只是覺得,這事咱們本可不必如此折騰的!」萬彩雲道:「我才不願去求普老爺呢!更何況,最近東川府禍亂四起,朝廷已經下詔,西南各省出兵入川。
前些日子,我還見到沐府的官爺在街上吆喝徵兵呢!想來這幾天,他也是心煩得緊!」萬彩月點點頭:「這也難怪,好些日子都沒有見到他了!」萬彩雲忽然正色道:「你可準備好了?」萬彩雲又點點頭。
姐妹二人悄悄地將鋼刀出鞘,握在手中。
萬彩雲從薄底快靴里抽出一柄匕首來,從門縫裡插了進去,用刀鋒切住門后的木栓,一點一點地往旁邊撥開。
這事看來她平日里也沒少王,不一會兒工夫,只聽得門軸吱呀一聲,便悄無聲息地從兩邊打開了。
湯嘉賓不是阿迷人,只因普老爺在這裡任土守備,這才隻身一人,搬到衙門附近居住。
平時身邊也只帶一個彝人僕從,偌大的院子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
「在哪裡?」萬彩雲小聲地問。
來過湯家宅院的彩月輕輕地往前指了指,正對著照壁,有一幢小樓。
湯嘉賓的卧室,便在小樓的二層。
姐妹二人躡手躡腳地穿過庭院,此時已經過了三更,院子里和外面一樣,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四面廂房裡更是黑燈瞎火。
悄悄地上了二樓,在萬彩月的指引下,兩人終於摸到了湯嘉賓的卧房門前。
萬彩雲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仔細地聽了一陣,卻聽不到裡頭任何動靜,便壯了壯膽子,用手輕輕一推。
不料,卧房的門竟嘎吱一聲,緩緩地被推開了。
萬彩雲和妹妹對視一眼,卻看到彩月有些顧忌,也在盯著她不停地搖頭。
彩月年方土八,比起她的姐姐還小兩歲,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雖然世事艱辛,感情成了奢侈,但在每一個女孩子的心目中,卻仍充滿了對愛與被愛的嚮往。
萬彩月覺得,湯嘉賓好像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人,相反對她還甚是溫柔體貼,禁不住芳心暗許。
今時今日,他身為典史追查兇手,已經懷疑到他們姐妹的頭上,不死留在世上,終將成為她們的心頭之患,卻也不願親手下手,殺了自己的心上之人。
萬彩雲輕嘆一口氣,只好隻身一人,潛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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