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站在重症室巨面玻璃窗外,怎麼都不相信裡面病床上,藍白條被子下,戴著口腔鼻氧氣罩、昏迷不醒的就是蘇綿!
上午,晨曦中笑著跟他揮手道別、全須全尾,好好踏進校門的蘇綿!
下午就成這了這付模樣?!
更別說前晚在他懷裡、在他指下劇顫高潮……
不時在網上,看到傷碎心家長講述的類似故事,毫無徵兆降臨到他身上!過道長椅上堆著學校送過來的大書包和摔碎了屏的手機。嗯,和某些故事一樣,監控攝像頭壞了……
身後,他特地請來的腦科專家李天明和這邊的醫生討論著,出血量、顱內壓一個個冷冰冰數據指標,繼續用藥?開顱還是微創?鑽一個孔還是兩個?彷彿他的蘇綿已不是活生生的,腦袋像個椰青,被討論著要怎麼打開?
阿彬替他擋掉所有業務來電,阿姨帶著換洗衣服毛巾等慌慌張張趕來。
李天明走過來,和他說明各種風險、包括癲癇、步態不穩、反應遲鈍、失語、失認、智力下降、注意力集中障礙、情緒障礙、譫妄、昏迷不醒等等可能的後遺症,他甚至捕捉到植物人叄字。
“一致建議儘快微創手術,引流出淤血,孔徑在1CM以內,1個孔就足夠……”
1個孔就足夠?他蒼茫茫看向李天明。他媽的還想鑽幾個孔?!
知會書上,李天明剛才說的各種風險、後遺症更詳細羅列了個遍,每個漢字像長著厲翅的金蠅在他眼前飛舞,厲翅颳得他生生灼灼地疼。這些只是風險告知,對他來說,如同漫天狂風暴雨。
跟他多年阿彬,握住他發顫的手,幫他把字簽下來,【溫涼】二字每一筆劃都歪歪扭扭……
醫護把蘇綿的頭髮全剃了。他的蘇綿光著頭,後腦勺水腫隆起,眼皮脹腫著緊闔,唇瓣淺紫色,乾燥脫皮,不復任何神彩,任醫護搬來弄去,昏迷的身體頹軟無力……
玻璃窗外,阿姨不停抹著淚,“小蘇……”這段時間她明明把這娃兒養得下巴不那麼尖了;
——校門口,齊頜短髮夾護著精緻小臉的蘇綿,不時緊張左右張望,她在等他!
初見,她全無禮貌,直直盯視他一頭長發,她拎起他一小撮發縷,抬高手緩緩放開,長發飄散,她眸光隨髮絲落向他臉上,沒掩藏一臉不解、驚悸、迷離;
她在機車后,緊緊抱住他的腰一路尖叫,她歪頭看他,眼皮輕抬的同時,唇角朝兩邊、往上吊咧開從沒這麼刻意的幅度,然後,拿過他指間的煙,放到唇間;
她自編自導林潤的來電,她拽扯他頭髮,“溫涼,你猥瑣不?”
她小聲輕叫,抬手遮向眼前,指縫裡透出烏黑黝亮瞳眸,“溫涼你耍流氓!你竟然露出……”她還說:“酷,溫涼你腿長兩米八;”
她扯掉安全帶,強壓過來親他臉頰,說胡碴很性感,她脫下T恤扔向他,她手指頭在自己乳暈外圍比劃說她乳暈太小不夠性感……
他聰明、鬼精靈般的蘇綿,活靈活現地,一幕幕像電影鏡頭在他面前重演,她怎麼就昏迷不醒了。
她被推進手術室,厚重的門關上,和他像兩個世界遙遙隔離,離他漸行已遠?
他頹坐著,後腦勺咚咚撞著牆,她在裡面疼嗎?
望著那道門,晨曦中她回頭朝他揮手、啟啟合合說著“BYEBYE、溫涼”的一幕,彷彿不祥的徵兆毒匕,一下、一下刺向他。那是最後的告別?
人總得在即將失去時,才體悟自己的錯過、和過錯。
接回她這小段時間,且別說他們的越線,單純作為父親,他並不稱職,他沒問過她一句從前過往,沒有!以前過得好嗎?蘇曼疼你嗎?每個生日怎麼過?都有些什麼愛好?最喜歡哪本書?最喜歡吃什麼?最想去什麼地方?喜歡哪個歌手?幫你搞張演唱會門票?和老師、同學相處好嗎?
統統沒有!
作為越線關係主體,他更不稱職,他早早哄誘她精赤相對……
在這,她得孤獨成什麼樣?!才想買早班、末班車票去和老同學吃個飯;站在樓下傻傻地、高興地呼喊那個給過她溫暖的女生名字!
那個還在高位以家庭和樂示眾的老爺子沒法將他收回家,老爺子接受採訪必大談家庭經:我和愛人自小認識,她給我生了四個女兒,個個有出息、孝順,我從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幾十年如一日!
此時,溫馨畫外音必響起,主持人字正腔圓:老一輩的愛情,相濡以沫,感人至深……
他從小沒在父親身邊長大,但這不是借口,他曾渴望得到、沒得到的,應該將它們通通兌現,給予他的女兒。
十幾年前,他最混帳的時候搞出她,十幾年後,他依然混帳!
扯著頭髮,有什麼在他臉上蜿蜒……
阿彬和阿梅靜靜陪著他,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溫涼,他似乎一下老了好幾歲,接近他實際年齡了,接近一個父親應有的樣子,嗯,之前他並不像,依然彷彿俊酷大齡青年。
他們見識過就讀國際實驗中學的少年,長發飛揚,乖張、狂妄,斜抱著貝斯,皮褲裹著大長腿踩著燈箱SOLO,鋒頭蓋過主唱,沒人能不為他瘋狂;那時還是上台才戴起假長發耍帥,某次得獎后照片上了學校官網,給了他留俊酷長發的由頭;
他們也見識過音樂學院畢業后他扔了這些,開酒吧,後來捲起長發,學做生意、收購工廠,亦邪亦正。
此刻的他,深陷絕望悲傷深淵,抬著無助充斥祈求的眼。
手機屏幕亮著,低低地傳出誦經聲,他請青蓮寺師父們為蘇綿誦經祈福,他跟大師父說:通往舍利塔的山道,修座涼亭,修繕五觀堂、香積廚,供齋供僧一月,功德主蘇綿;所有功德,皆予我女兒。
這是他第二次,無助地求滿天神佛。讓她醒來,讓她恢復如常。
阿彬記下,張羅轉錢。
原本一個半小時的手術,兩個小時過去,手術室門依然緊闔,溫涼一眨不眨看著手術室門上方【手術中】叄個嫣紅燈牌,心中的祈求,不知何時已不自覺改為:蘇綿,挺過去!不管什麼該死的後遺症,爸爸一輩子照顧你、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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