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穹頂之下,高大的潔白羅馬柱高高聳立,這樣充滿了古典風格的場景里,卻是兩台紅黑色的機甲在激烈的打鬥。這是兩台並不算很大的機甲,大概只有十米大小可以說得上是迷你之中的迷你。他們的行動有一些凝澀感,不過,比起純人工智慧的小型機甲而言,已經算得上是流暢靈活。
艾西·羅德尼院長嚴肅的目光從場上收回,她偏過頭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克因斯。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手肘放在桌面上,目光卻沒有看向場中,而是出現了一些從未見過的空茫,沒有任何焦點。他的左手無名指上帶著一個銀白色的指環,仔細觀察,上面會隨著光線的變動出現一朵立體的玫瑰。
這是帕塔亞人都知道的婚戒和象徵愛情的玫瑰——這種植物也是中心星的原生物種之一,傳說中是神親自命名的,並說這是愛情之花。追尋各種浪漫故事的帕塔亞人很喜歡這種花朵,並且認為這是只有神聖的愛情才能與之搭配,所以除了婚戒之類給夫妻的首飾以外,其他地方都不會濫用玫瑰花紋。
玫瑰倒是有了……但是,他的妻子卻不見。羅德尼院長難免在心中嘆氣,她不敢去問克因斯到底發生了什麼。克因斯從地球回來之後,看上去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差別,但是,羅德尼院長以她五十年的感情經歷可以推測,克因斯,一定是失戀了。或者說,不僅僅是失戀,還差一點就要精神失常。
這種失常對於不熟悉他的人而言可以說得上是沒有異常,他一向是冷漠高傲的旁觀者,從來不主動參與任何事。他不喜歡融入人群,即使有人看到他手指上的婚戒,也根本沒有當著他的面八卦的勇氣。羅德尼院長能夠發現他的異常,還是因為從小就看著他長大,她和克因斯的母親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她在辛克萊·塔叛逃之後庇護了兩人。
即便如此,羅德尼院長依舊沒有擅自關心,或者說詢問克因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克因斯從小就是一個沉默寡言但是聰明獨立的孩子,能夠處理好自己所有的事。這次或許需要的時間長一點,但是也不會例外,她會尊重他所有的選擇。
“克因斯,你之前要交給我的試驗報告在哪裡?”羅德尼院長聲音刻意柔和了一些問道。
克因斯沒有反應,羅德尼院長心中嘆氣,再次叫了他兩聲,克因斯才像是從夢中驚醒,看向了她。他沉默著,沒有做什麼解釋,從自己的光腦里調出一份報告,傳送給了羅德尼院長。羅德尼院長忍不住再看了看他,她沒有過多的詢問,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光腦。
剛看了兩頁,羅德尼院長搖了搖頭,抬起頭看向了似乎又在發獃的克因斯,他深藍色的眼眸像是無光的海面,廣闊無垠卻又毫無生機。他的頭髮有些長了,最近似乎都沒有去修建,平日總是整潔的襯衫上面也有一些雜亂的摺痕。羅德尼院長皺著眉,不贊同地看著克因斯:“克因斯,你的報告里數據出現了錯誤。”
這是克因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問題。他對待工作嚴謹細緻,這樣數據引用的低級錯誤從他上學那天開始就從未出現過。克因斯的目光終於聚焦在了自己的光腦上,他低低的開了口,聲音很低,“抱歉,我會回去修改。”說完他站起了身,他的身形有些不穩,他晃了晃身體,啪地一聲,他的左手撐住了桌面,右手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羅德尼院長臉色微變,她走到了克因斯身邊,剛想伸手扶住他,他就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向後退了兩步,拒絕了羅德尼院長的關切,依舊用那種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現在就回去。”
羅德尼院長擔憂地看著他,良久才嘆息道:“克因斯,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要保重好身體,才會有其他的可能。”
克因斯沒有回答,他轉過身,平日總是挺直的脊背都有些佝僂,他緩緩地離開,身影消失在了門后。
深夜降臨,克因斯透過透明的天花板愣愣地看著外面的雙月,中心星有兩個軌道呈十字形交叉的衛星,它們的軌道重合的時間剛好是一個月,那天被稱為“合月”,在帕塔亞的傳統之中,合月是屬於心意相通戀人的浪漫之日。而此時,兩個月亮剛剛分開,合月之日剛剛過去。
克因斯仰頭看著兩個分開的月亮,很久之後,他才打開了桌面上的光腦。關閉星網的鏈接,打開了一個特殊的信號模擬器,模擬器開啟之後,他打開了桌面上一個銀色十字星的圖標,點開了沒有任何標誌的頭像,發起了視頻通訊申請。
對方很快就接受了。一個花白頭髮與他相似的深藍色眼眸男子的投影出現在空中,他的表情是與克因斯如出一轍的冷漠高傲,看著他皺了皺眉,不耐煩地說道:“一分鐘。”
克因斯知道是只給他一分鐘的時間,他沒有寒暄,直接開了口:“秦河是誰?”
辛克萊·塔根本沒有任何保密的意識,他動了動嘴,直接說出了一個名字。
克因斯交握的雙手瞬間握緊,他下頜繃緊,眼眸之中恐怖的深海旋渦正在醞釀,他壓住了所有情緒,又問道:“他還做了什麼?”
“他讓我幫了他一個忙。”辛克萊·塔一直皺著眉,“封存了他的一段記憶。”這句話說完,他低了一下頭,冷漠地說道,“時間到了,下次實驗有進展再找我。”
投影直接消失。克因斯坐在椅子上,再次仰頭看著天空上的雙月。一些想法、一些過往在他腦海之中飛快跳動,然後那些激烈的、痛苦的情感逐一淡去,只剩下那雙俯視著他的平靜眼眸在他大腦之中更加清晰。
他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將它拿了下來,微微用力轉了一下,戒指一分為二,外側較寬的指環中心是玫瑰形狀的空心,內側則是一個纖細的、有著立體玫瑰戒面的戒指。他沉默地看著兩個戒指,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喃喃響起:“……我應該帶你走,我怎麼能忍受失去心的痛苦……”
縹緲的聲音在黑暗之中消失,只剩下他孤獨的身影,宛如空心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