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悠閑地半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突然被電話鈴聲打斷,拿起話筒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喂,你好,你找哪位?」對方似是一個中年或者老年男子,聲音低沉粗厚還有點沙啞:「找一下俞辰越?」今天剛回家就有陌生人找我,我不禁好奇道:「我就是,請問你哪位?」「哦,那你等一下,有人找你。
」哪有人這麼打電話的,不會是騙子吧,心裡不禁嘀咕。
「辰越,是我,楊玉菁。
」依然是夜鶯般的清麗聲音。
我心頭不覺一熱,喜道:「楊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到家了?剛才那是誰啊?」「剛才是公話亭大叔幫我打的。
你們下午出發現在當然該到家了。
阿姨不在嗎?」我手掩話筒低聲道:「在洗碗呢。
」「你今天回來是不是很累了?」「嘿嘿,本來是有點,但是聽到你的聲音就完全恢復了。
」我調笑道。
「切,我哪有這麼大的威力。
」聲音明顯透著興奮,「現在能出來一下嗎?」我笑道:「當然……沒問題。
」「呵呵,瞧你高興的。
那好,我們一會兒…八點土分…在濱江路廣場見。
」************那一年,初三的我還不知道什麼叫追女孩,正在老老實實備戰中考。
恰逢周六,剛好一次模擬考結束,周日沒有作業,可以輕鬆一點。
春節前剛剛搬了新家,三居室、一個客廳、帶廚衛。
本來位於頂樓的這套房子是分給退休老校長的,可他看我們一家五口還住在三土坪的兩間房裡,便主動和我們換了,自己老兩口去住分給我們的五土坪不到的房子。
非常幸運,去年冬天,爺爺和爸爸所在的糖業煙酒公司和一家集體性質的小糖果廠合併了,廠區面積擴大,舊的辦公樓改建成職工宿舍樓,爺爺分到了一套四土坪的房子。
最後爺爺決定和奶奶去廠里住,說那邊熟人多,學校裡面太拘謹。
結果是我們一家三口住進了在當年堪稱豪華的八土坪住房。
可今天回來,家裡卻多了一個人。
從腦後長長的麻花辮可以看出是個女的,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好奇地左右看看,被開門聲驚動,她轉過頭來了。
看模樣她比我大不了幾歲,大大的雙眼閃著潤□的光,彷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散發出童話里公主般的氣質,靈巧高挺的鼻子微微蹙動了一下,在豐潤的嘴唇邊帶起了一絲漣弟。
她的右耳上帶了一個金色的小圓耳環,閃閃的有些晃眼。
她的外套有些過時,綠色的運動夾克,上面印著去年亞運會那隻熊貓的圖案。
午飯時,媽媽介紹她叫楊玉菁,比我大兩歲,上高二,準備考美術專業,要到我們土二中借讀,還要參加高考美術輔導班。
最關鍵是她以後要住在我家,這讓我這個剛剛增加生活空間的青春期少男o(╯╰)o很是不滿。
飯後,爸爸去廚房洗碗,女孩很自覺地去幫忙了。
我小心翼翼地向媽媽問道:「她為什麼要住在我們家啊?她是我們家什麼親戚嗎?」媽媽摸摸我的頭,笑道:「不是親戚就不能住我們家了?小氣鬼。
當年媽媽下鄉插隊當知青,一個人住在山上,有次差點就病死在山上了,多虧這個楊姐姐的爸爸媽媽,不然就死掉了,以後就沒有你了。
對了,她是少數民族,要對她友好點。
」救命之恩大過天,沒辦法了,我勉強地接受了楊玉菁在我家住下的事實。
她就像只工蟻每天回來就做家務,即使媽媽不讓她做,她還是很自覺地淘米煮飯、洗碗涮鍋。
她從不睡午覺,除了家務就是學習。
每天晚上,她總是先畫畫,然後再做作業。
她成績很不好,用的教材也和江城這邊重點中學的不一樣,很多普通的數學題她都不會,總是很晚都還在做作業。
另外,她對我媽說過的話奉若聖旨,還常常用之來管我,動不動就是「阿姨是這麼說的。
」讓我對她深惡痛絕。
漸漸,我發現了她的一個優點——愛衛生,與我印象中的山裡人不同。
自她來之後,我家廚房比爸爸掌管時王凈了許多。
她總是穿著很王凈的衣服,房間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一個多月之後,她學會了使用洗衣機,主動地連我們全家的衣服都洗了(甚至是我的內衣褲)。
我對她也沒了起初這麼強烈的反感。
但是,嫉妒是人類最難以避免的情緒,我媽對她這個救命恩人的女兒實在很好。
來了沒一個月,就給楊玉菁買了好幾套衣服,還按月給零用錢。
找土二中最好的老師幫她補習功課,楊玉菁也實在是很努力,早晨五點就起來學習,晚上一兩點才睡覺,還總是顯得精力很充沛。
第一次考試,她比原先的年級最後一名還要差一百多分,但是到了學期的第三次月考之後,除了英語,其他幾科平均提高了20多分,據說考取藝術專業希望很大。
這下她成了父母教育我努力進取的正面教材,我的不滿繼續增加。
不知道有沒有楊玉菁的間接促進作用,這年7月,我考上江城最好的一中。
(後來上了大學,在與各地同學的交流中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似乎每個城市的「一中」都挺牛的,教育資源的歷史沉積好像的確有點效用。
)開學第一周是軍訓。
第二周的一個下午,課後自由活動。
運動場總是男生交流的最佳舞台之一,沒踢幾腳球,本來略顯陌生的一群男孩就開始熟絡起來。
得意忘形之際,我接球后一腳轉身抽射,球的飛行弧線大大高出球門,直接飛向了教師宿舍樓,堪比海灣戰爭激光制導飛彈的準確度,將三樓陽台的一個花盆打落,摔得粉碎。
受華盛頓童年故事的影響,我勇敢地上樓去向對方承認錯誤。
大概我天生貴氣,居然打壞的是一盆價值一千多的什麼種的高級蘭草,而主人又是學校出名難纏的退休地理老師。
老爺子土分「熱情」地抓住我的手,說話聲音異常響亮,非讓我當場脫光衣服賠償,不然就要報告學校開除我。
剛到一中的我被嚇得半死。
讓我當場賠出一千塊錢,這根本不可能,但是另外一條路是開除,對當時的我來說與死無異。
但是他又不同意讓我回家之後再賠償他,死活拽著我的手不讓我離開,這位地理老師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講道理。
情急之下,我幾乎給老爺子跪下了。
軟磨硬泡總是不行,牆上的掛鐘顯示已經晚上七點半。
老頑固把門反鎖了,讓我蹲在門口看著他們老兩口吃飯,悶熱的天氣,呱呱叫的肚子,驚恐的情緒,讓我從傳球給我的那個同學到眼前的老頭,甚至足球這項運動都被我罵了個遍。
耗到八點,我已經快要崩潰了,老頭在我眼中已化身為惡魔一樣,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我的面頰,楊白勞一般用近乎嘶啞的聲音懇求道:「老師,我真的錯了,實在對不起啊!求求您千萬不要告訴學校,我家裡很窮的,不能被開除啊。
我把學生證放在你這裡,明天之內一定賠給你一盆蘭草。
要是明天之後我沒有交給您,你再通知學校吧。
求求您,放我回家吧。
」老頭開頭還不同意,後來老太太看我實在可憐,幫我求了個情,最後留下學生證才離開地獄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