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急著衝上去,扯住曾省吾的衣袖:“曾尚書,怎麼樣了,潘老先生有沒有改變主意?” 曾省吾搖了搖頭,笑容帶著三分苦澀,感情和理智告訴他張四維沒有問題,但直覺告訴他,秦林很可能是對的。
“帶我去,帶我去找潘老先生!”秦林扯著曾省吾就朝潘府走,將這位兵部尚書扯得跌跌撞撞。
凡是認得這兩位大人物的路人,見狀就把舌頭一吐:秦將軍果然是扳倒馮保的幕後黑手啊,看他對兵部尚書都是扯住就走! “秦世兄、秦世兄放手!”曾省吾用力掙脫秦林,舔了舔嘴唇,苦笑道:“現在去,也許已經晚了,潘老先生、潘老先生他半個時辰前就寫好了奏章,現在恐怕已經送到了通政司。
” 慢了一步!秦林懊喪的抓著頭髮。
曾省吾默默地看著秦林上馬,揮鞭,打馬遠去,心中的不安之外,又多了幾分愧疚…… “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秦府書房,徐文長苦笑著嘆口氣,滿臉無奈之色。
秦林根本不可能有實打實的證據,現在的局面,張四維和嚴清都是朝廷大臣,難道他還能找出張四維親筆寫給嚴清的信件,或者找到什麼證人?江陵黨不相信他,簡直是必然的。
事實上,秦林也是從張誠那裡得到的消息,再加上錦衣衛和女醫館兩條線上的零星情報,確證了張四維有問題這個結論。
關鍵是,他知道、他相信,可別人不相信啊!江陵黨眾大臣年紀最小的都將近四十歲,十幾二十年的宦海沉浮,秦林二十歲出頭,又無憑無據的,怎麼可能讓他們相信呢? “老泰山啊老泰山,您幹嘛對我沒個好聲氣,總說我三句話沒半句真的?”秦林無可奈何的撓著頭皮,可不是嘛,張居正生前要是告訴王國光他們,說秦林為人實誠從不耍心眼,是有一說一實話實說非誠勿擾,江陵黨眾大臣對他的信任度也要高些嘛! 徐文長拈著花白的鬍鬚,瞅著秦林就笑:“上得山多終遇虎,秦長官你平日里撒謊騙人耍滑頭使心眼,這下說真話別人也不信,報應啊。
” 秦林撇撇嘴,徐老頭子還笑得出來,唉,這時候張紫萱在就好了,她一定有辦法說服那群叔伯輩的。
可惜,張家的兒女們扶棺南歸江陵,張紫萱不在京師,張敬修張懋修幾兄弟同樣一個也不在。
“其實吧,這件事也並不是全無益處。
”徐文長思忖著,慢慢說道:“江陵黨現在自然不相信秦將軍您,可等他們吃了虧,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您再讓他們唯命是從,那就容易得多啦,對您接掌江陵黨的謀篇布局,倒是不無好處。
” 徐文長所言自有他的道理,江陵黨眾大佬把持朝綱,一個個位居要職,春風得意馬蹄疾,秦林作為小字輩,貿然要想執掌江陵黨,談何容易!就算有張居正女婿這層關係,有張家兒女暗中鼎力相助,十年間達成目標也頗覺為難。
等到江陵黨吃了虧,他們才信服秦林的話,那時候秦林要上位,情形就不一樣了。
可秦林就苦笑起來,端著茶碗喝了一口,只覺嘴裡發苦,將茶碗放下,搖著頭道:“問題是,我怕從今往後朝廷裡面就沒有了江陵黨!” “不、不至於吧?!”徐文長驚得站了起來,衣袖帶過桌面,叮噹一聲打碎了茶碗。
即使是宦海沉浮數十年,歷經挫折磨難的徐文長,也覺得不大可能,江陵新政銳意革新,天下百姓歡欣鼓舞,江陵黨眾正盈朝,牢牢把持著朝政,萬曆就算打壓他們,也不可能盡改張太師新政,盡逐江陵新黨啊!那不是給大明王朝自掘墳墓嗎? 秦林手指頭點著桌面,冷冷地道:“徐老頭子,你終究只能做師爺啊,歷經這麼多磨難,還沒明白過來?” 徐文長頹然坐倒,渾身幾乎癱軟,他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像張居正、胡宗憲、戚繼光這類人,不會太清廉,往往有權謀手腕,可他們有底線,因為他們的目標是國泰民安,是中興盛世,這才是他們努力的終點,而那些不太光明的東西,只是通往終點所必經的曲折。
但是,另外有些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眼中根本沒有是非,沒有正義,完全沒有裝著黎民百姓,為了一己之私,可以弄得百姓怨聲載道,弄得生靈塗炭!比如王本固,比如楊兆……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
”秦林眯著眼睛,手指頭屈起來,重重地敲擊在桌面上:“想毀掉我的江陵黨,做夢!” 我的江陵黨?近乎虛脫的徐文長突然想笑,突然之間又恢復了力氣,秦林這廝還真是厚臉皮啊,大概也只有他這種打不爛、砸不扁、捶不碎的牛皮糖一樣的傢伙,才能挽救難以收拾的局面吧…… 又是皇極門朝會,建極殿大學士潘晟為避瓜田李下,遞交了辭去大學士職位的奏章,萬曆皇帝朱翊鈞再三挽留,無奈潘晟心意已決,只得予以批准。
潘晟的高風亮節,得到了朝臣的一致讚許,那些想出個大名,準備好彈劾奏章,說潘晟受馮保舉薦為首輔、應當革職查辦的監察御史,也就悄悄收回了奏章,現在去放馬後炮,就實在得不償失了。
“潘愛卿的奏章裡頭,舉薦了張愛卿四維,群臣以為張四維能勝任首輔嗎?”萬曆笑著伸了伸手:“請六部九卿廷推吧!” “臣以為張四維公忠體國,堪為群臣表率,可以勝任首輔!”吏部尚書王國光放出了當頭炮。
“微臣附議!” “微臣附議!” “臣等附議!” 申時行、張學顏、李幼滋、王篆……江陵黨的聲勢依然浩大,附議聲在朝堂響成一片。
秦林長嘆一聲,他無法阻止這一切。
萬曆和張四維的眼睛里,同時露出了親眼目睹獵物上鉤的微笑……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八八章 請戰 潘晟屁股還沒坐熱,就離開了首輔大學士的位置,張四維順利接任,這在朝野士林看來似乎並不算什麼大事,因為無論潘張二人誰來做首輔,他倆都是江陵黨的重臣大將,首輔大學士的交替,不過是一場左手倒右手的權力交接。
司禮監掌印之位,也並非由倒馮立下汗馬功勞的二張中的某一位來接任,而是在李太后壓力下選擇了年高德勛、從不結黨營私的張宏,算是爆出了冷門。
外朝與內廷兩個最重要職位的人選,似乎宣告自張居正去世以來一系列的朝廷變動,終於塵埃落定。
外朝江陵黨繼續執政,內廷張宏老成持重,他們上台就意味著朝廷的風向並沒有變,過去十年間推行的改革新政將得以延續,裁汰冗官、清丈田畝、整軍經武和一條鞭法,將會進一步的深入貫徹…… 司禮監掌印太監和首輔大學士的位置定下來,馮保倒台之後的權力真空就逐一得到了填補:張鯨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張誠秉筆太監兼御馬監掌印,兩位新貴手下的眾黨羽各有升賞,張鯨的親信邢尚智擔任了東廠掌刑千戶,侄兒張尊堯升為錦衣衛指揮使、提點南鎮撫司,接替了馮邦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