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樓眼中忽然凶光必露,就待暴起發難。
石韋大吃一驚,心下暗道不妙,手搭在了綉春刀的柄上。
秦林心下吃驚,面上仍然盡量平靜的笑了笑:“霍檔頭在東廠只怕也有些年頭了吧?沒有什麼靠山,從番子熬到檔頭不容易啊!對了,這趟外差辦下來又有不少進賬,家裡老婆孩子在京師又可以嚼裹幾年了……” 霍重樓聽到這些話,只覺得字字句句說中了心坎里,登時思前顧後起來:正如秦林猜測,他這般武藝這般資歷,到現在還只是個檔頭,自然吃了沒有靠山的苦,一刀一槍拼出來極不容易。
要殺死錦衣衛的百戶和總旗,就得捨棄功名富貴,捨棄這二十年的辛苦打拚,從此亡命天涯,再也不要做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的美夢,又實在心不甘情不願。
又想到京師顯貴極多,自己這個東廠檔頭並沒有多少油水可撈,老婆孩子跟著多年苦熬,好不容易放了外差有些油水進項,離京之後家裡妻兒必定眼巴巴地盼著,要是突然曉得自己從東廠役長變成了朝廷罪犯,家人該如何自處? 霍重樓眼睛里的凶光頓時消退下去,仔細一思量,反而為剛才行兇的想法嚇出了滿身冷汗,虧了秦林幾句話他才懸崖勒馬,此時對秦林的憤恨之外,竟隱隱生出幾分愧疚、些許感激。
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霍重樓朝秦林、石韋拱拱手,就要告辭離去。
石韋也捏著把冷汗,見霍重樓兇相退去,趕緊道:“今日之事不過玩笑而已,霍檔頭千萬不要掛在心上,今後咱們再不提起就是。
” 言下之意就是拜師什麼的,就此一筆勾銷吧,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秦林呢,霍重樓凶相畢露的時候還真把他嚇了一跳,這會兒霍重樓軟下去腹黑男的渾勁兒反倒上來了:老子還就不信你這體制內混了幾十年,老婆孩子都有了的人,敢真的殺錦衣衛百戶、總旗造反,把前塵往事通通拋去! 是以石韋說不計較,秦林反而踏上幾步,攔著霍重樓道:“今天不拜師也行,說出口的話你能給我吞回去,咱們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石韋心頭打鼓,暗暗叫苦,覺得霍重樓能把咱們冒功的事情按下來不參揭就算福大命大,秦兄弟耶,你也太不知輕重了吧,惹惱了他真的下起黑手,咱們可抵擋不住啊! 哪知霍重樓剛剛從暴走的邊緣回到原本的軌跡,幾十年打拚,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的思想早已在他腦中根深蒂固,懸崖勒馬之後反而越發的強烈,所以竟再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行兇之意。
“師父!”霍重樓不情不願的低低叫了聲,一溜煙的走了。
“什麼?”石韋揉了揉耳朵,瞪著眼睛問秦林:“我沒聽錯吧?” 秦林:“沒聽錯……呃,有梯子嗎?我想把橫樑上那柄劍拔下來。
”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七六章 庭參 霍重樓走後,秦林才想起他曾經提到是和宗人府的某位大人前來蘄州辦差,這不能不使秦林聯想到荊王府近來所發生的事情,在他看來麒麟山麓的王府之中有數股潛流涌動,也許正在發生著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蘄州城內外平安無事,白蓮教銷聲匿跡,軍余們按部就班的徵收著常例,州衙開堂審理著雞毛蒜皮的小事,醫館生意一如既往,鉛筆鋪子的銷量穩步上升……一切的一切都平靜得讓秦林有種意外的感覺,越是如此,心頭越不踏實。
新的任命打破了蘄州百戶所的平靜。
石韋把秦林請到後堂,吞吞吐吐半晌之後,終於十分愧疚的告訴他任命已經發來了:已有副千戶銜的石韋得授實職,奉調到武昌的千戶所任副千戶;但他推薦秦林接任蘄州百戶的稟帖並沒有照準,說是“該員戮力王事、奮勇效命,然資歷尚淺,不可驟居方面之位,著以試百戶銜留任原職”。
同樣立功的兩個人,照說秦林實際上起的作用還大一些,卻一個高升,一個原地不動,僅僅加了個不當吃不當穿的試百戶虛銜,上頭厚此薄彼之意也就非常明顯了。
秦林心頭不快,面子上依然不動聲色,笑笑:“試百戶總是加了一級,魏天涯處心積慮來刺殺鄧將軍,咱們能不鬧亂子就好了,功勞本來就是僥倖,倒不必計較升賞多寡。
” “秦兄弟能這麼想就好了……”石韋嘆著氣拍了拍秦林的肩膀,想了想感激秦林幾次三番的助他立功陞官,又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吐了實情:“並不是上頭對秦兄弟有什麼看法,實因於千戶要安插私人,聽說這次調來的欒百戶是他的親信。
唉……今後俺在千戶所,總要想辦法補報老弟。
” 於千戶?秦林知道黃連祖的老丈人姓於,是世襲的錦衣千戶,現任錦衣衛駐武昌千戶所的副千戶——錦衣衛職權極大,高銜低配是常態,譬如錦衣衛指揮使按制度為正三品,但時任掌錦衣衛事指揮使劉守有,官銜加到了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傅,武職正一品,所以世襲千戶往往擔任副千戶甚至百戶的實職。
問問石韋,果然就是這個於千戶力主把原來的千戶所鎮撫欒俊傑調到蘄州充任百戶,而壓了秦林一級。
於千戶資格很老,正職楊千戶也得賣他個面子,所以這件事就只能如此了。
石韋剛提了副千戶自然希望在地方上有自己的根腳,於千戶這麼擺一道他也不高興,但官場上最講老資格,他連副千戶都還沒到任,當然不可能去和於千戶爭。
秦林倒是猜測那欒百戶的到來,會不會與黃連祖,與荊王府裡面隱藏的事情有某種關聯? 來者不善。
“蘄州所眾弟兄都是石大人一手帶出來的,那個於千戶,就不嫌手伸得太長了嗎?”秦林沒有替自己鳴冤叫屈,而是義憤填膺的為石韋抱不平:“石大人,您放心,您坐鎮武昌,咱們蘄州百戶所一切唯您馬首是瞻!” 石韋點點頭,不管怎麼說他奉調武昌之後,別人眼中蘄州百戶所都是他的嫡系,現在於千戶這麼插一手,他感覺到了莫名的憤怒,甚至是一種侮辱。
雖然秦林入錦衣衛任職的時間不長,但早已與石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咬了咬嘴唇,石韋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把忍了又忍的話說出來了:“這件事也不見得合楊千戶的心意,不過既然下了調令,你們還是要服從的,要好生‘配合’欒百戶,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陽奉陰違那套是‘搞’不得的……放心,一切有我在武昌千戶所替你們做主!” 秦林笑了,他要的就是石韋這番話,這件事石韋一定不會甘心,恐怕之前他早已“叮囑”過跟了他十幾年的另一位總旗陳四海了吧? 點卯時石韋宣布了新的任命,眾錦衣弟兄們全場大嘩,靠著秦林的功績整個蘄州百戶都得了不少好處,功勞簿上人人都記了幾個異常勞績、尋常勞績,賞銀很得了幾兩,軍余的常例徵收也比以前豐厚,雖然他資歷淺,但由他來做百戶恐怕資格最老的陳四海都只能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