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點卯一結束,韓飛廉、趙益明就拉秦林去閱江樓,秦林試著喊了聲陳四海,和這老總旗的交情不深,也沒指望他能跟著去,沒想到陳四海不僅去了閱江樓,還把自己手底下五個小旗都叫了去…… 第二天欒俊傑就來了,可見這位接印的心情實是急切得很,定是千戶所的行文前腳發出,他後腳就跟著從武昌出發。
千戶所的鎮撫是從六品,百戶則是正六品,而且不僅官階提升了一級,實權也大了不少,千戶所裡面正副千戶、僉書、鎮撫加起來好幾十位,而到了蘄州,他就獨掌一方之權了嘛。
衙門規矩向來不興抵達當天就接印,欒俊傑卻顧不得那套,興沖沖的到百戶所來和石韋辦交接。
石韋帶著他接百戶腰牌,查賬簿,點武庫,一一弄停當,又把全所的正軍、軍余點齊,正兒八經的交代幾句,這才率家人自去武昌上任。
欒俊傑年紀約摸三十多歲了,外貌算得上儀錶堂堂,穿著飛魚服,把百戶腰牌掛在鸞帶上,興頭極高。
他站在百戶所官廳前面的台階上,打量著演武場上列隊的官校,目光掃過排頭的秦林時,嘴角連連冷笑,十分不屑。
“石大人公忠體國,已經高升,今後我欒某人便管著這蘄州百戶所,石大人宅心仁厚,有些小事情不和你們計較,本官卻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但有錯處,本官定要嚴罰不饒!” 欒俊傑說完,自以為威風凜凜了,殊不知蘄州百戶所多的是當年平倭、平僰人之亂、平湘西番亂,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老兵油子,講的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誼,他這副刀筆小吏的刻薄作派落在眾人眼中,反把他看輕幾分。
新官上任,下屬照例要行庭參,欒俊傑帶來的一名親信校尉便吼道:“列位同僚,參見本管上司!” 庭參即下屬按禮謁見長官,若是文官則北面跪拜,長官立受;武官則北面跪叩,自報官銜履歷,長官坐受。
已有欒俊傑從武昌帶來的親信替他搬了把椅子擺在官廳中間,欒俊傑坐下,好整以暇地等著眾校尉前來叩頭。
為首的秦林、陳四海一動不動,諸校尉雖然行了禮,前前後後稀稀拉拉,報名的聲音有氣無力,一個個死樣活氣像是沒睡醒。
官場上極其忌諱庭參時下屬聲音不響亮,說是不祥之兆,將來這個官就要做不長久,因此欒俊傑氣得心頭火發。
新官上任不好犯眾怒,他就把氣往秦林頭上撒,斜著眼睛陰陽怪氣地道:“秦總旗怎的不行禮?想是膝蓋上有什麼隱傷?若是如此,本官便早日奏明上峰,放秦總旗出了軍籍,回家好生休養。
” 秦林笑著拱了拱手:“好叫欒大人曉得,下官已加銜試百戶了,從來沒有試百戶跪百戶的道理,所以下官也不能委屈這雙膝蓋,糊裡糊塗的亂跪。
” 秦林說得俏皮,眾錦衣校尉哄堂大笑,都像看猴戲似的看著欒俊傑,其中陸遠志的笑聲尤其誇張,整張胖臉都在歡快的蕩漾。
你欒俊傑吃了一癟,指著秦林卻又無話可說……雖然加銜不作準,可誰又能說秦林不是試百戶?百戶要讓試百戶庭參,那東閣大學士就可以叫六部尚書磕頭了! 忍著一肚子氣發誓今後慢慢炮製秦林,欒俊傑又陰陽怪氣地問陳四海:“你又如何不跪?” 陳四海皺紋密布的老臉嘿嘿直樂,抄著手眯起眼睛看欒俊傑,沒好氣地道:“欒大人要叫小的下跪,還得去問問劉爺爺才是。
” 欒俊傑氣得不行,張口亂罵:“我管你牛爺爺豬爺爺,敢這麼廢話,一起拖來行軍法!” 陳四海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走上去劈手給欒俊傑一記耳光:“劉爺爺也是你罵得的?” “反了反了,你敢毆打上官!”欒俊傑捂著臉跳腳。
秦林嘿嘿笑著把他拉開,“欒大人,陳總旗不是打你,是替你擋災,不是他這下,你老兄只怕命都要丟脫一半。
” 欒俊傑睜著眼睛,掙開秦林的阻攔,卻不敢再亂罵了,驚疑不定的瞧著陳四海。
陳四海笑眯眯的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這是俺隨中軍都督府都督總兵太子太保劉顯劉爺爺平倭得的軍功獎札,我這膝蓋是戰場上受的傷,劉爺爺尚且不要跪,你敢叫我跪?劉爺爺是何等人,大明天子尚且拜他做太子太保,你敢豬啊牛的亂叫?” 欒俊傑直如頂門心裡一個炸雷打下來,如果說太子太保有山那麼大,他這百戶還頂不了一顆芝麻,竟然順口罵了人家,要傳出去還得了? “打得好,陳總旗打得好啊!”欒俊傑一邊叫,一邊噼噼啪啪自己打耳光:“都是我失心瘋了胡說八道,眾位弟兄千萬別放在心上……” 陳四海與秦林肚子都笑痛了,上任當天就自打耳光的官兒,大明朝兩百年還真沒聽說。
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七七章 秦兄救命 秦林雖然聯手陳四海給了欒俊傑一個下馬威,逼得他上任當天就自打耳光,但畢竟只傷面子不傷身,除了叫他好幾天灰溜溜的抖不起官威,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優勢。
欒俊傑也不是傻蛋,只因為千戶所衙門呆太久不懂得底下各百戶所的實情這才吃了虧,接下來的日子他表面上和和氣氣,暗地裡使出渾身解數到處拉攏,吹陰風煽鬼火。
論職務欒俊傑是正管百戶、頂頭上司,論後台他的靠山於千戶資歷聲望都比石韋強,秦林沒有王霸之氣,蘄州百戶所的校尉們也不是鐵板一塊,便漸漸有心思浮泛的校尉投到欒俊傑那邊。
韓飛廉、陸遠志等人雖對秦林忠心耿耿,也免不了擔心蘄州百戶所的局勢,如果目前的局面長期持續下去,優勢必然逐漸轉到欒俊傑一方。
被他們視為主心骨的秦林,以智謀多端素稱,反應卻令百戶所的各派如墜雲霧之中:不僅明面上沒有再給欒俊傑難堪,暗地裡也不曾把弟兄們召集起來打打氣,每天點卯之後就回醫館休息,要不就去鉛筆鋪子轉轉,竟在百戶所風雨飄搖之際玩起了穩坐釣魚台,甚至欒俊傑提出要親自掌管軍余徵收常例,秦林也沒有反對。
他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陳四海、韓飛廉、趙益明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作為百戶所兩位總旗之一的陳四海,你叫他戰場拼殺還行,玩點陰謀詭計那可真要了他老命,上次殺欒俊傑威風的主意還是秦林替他出的呢! 而韓飛廉、趙益明位卑職小,就更提不起底氣了,只好去問陸遠志知不知道秦林有什麼打算。
胖子吭哧吭哧,秦林也不和他說個子丑寅卯。
這幾天青黛也覺得奇怪,如果百戶的任命下來了,秦林這壞蛋鐵定嚷嚷著要兌現承諾,怎麼他不聲不響的? 擔心秦林,青黛便把陸遠志抓來審問,胖子嘴巴比筲箕還大三寸,一輩子藏不住事情,立馬就把原委說了。
難道秦大哥覺得仕途艱難,轉而把精力投在鉛筆鋪子上?青黛對此倒是無可無不可的,覺得只要秦林做他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什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怎比得上一輩子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