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敢情徐爵、陳應鳳把秦林來的目的搞錯了,還以為他帶著馮邦寧上門道歉求饒呢! 秦林神色肅然,將馮邦寧一指:“這人擅自毆辱朝廷命官,越權責打本官的下屬,又在本官衙署公然咆哮,是以本官將他拿下。
本要按律法處置,因他自稱馮督公眷屬,所以押他到這裡來,請馮督公給個交代。
” 我的爺爺誒!徐爵、陳應鳳目瞪口呆,若不是見秦林神色正常,就要伸手去摸摸他腦袋有沒有發燒了。
秦林與馮保是敵是友、非敵非友,聯手做過不少事情,也你來我往的鬥了好幾場,而馮督公吃的虧也就不少。
但時移勢易,現在局面可有些不同了,秦林背靠的張居正已經溘然長逝,馮保卻如日中天,雙方力量此消彼長,怎麼能同日而語? 那些東廠番子,更是差點沒把大牙笑掉,如今馮督公煊赫一時,內閣兩位輔臣和六部尚書都讓他三分,這秦林居然要他給個交代,恐怕是吃錯藥了吧。
“秦少保!”霍重樓越眾而出,朝秦林拱了拱手。
秦林眼睛眯了起來,霍重樓沒有穿理刑百戶的服色,甚至不是以前科管事的圓帽、皂靴、褐衫,而是穿著東廠領班的直身衣服。
不久前的癆病駙馬一案,馮保與秦林達成交易,其中一條是以霍重樓取代陳應鳳,做東廠理刑百戶。
現在看來,馮保非但沒有兌現承諾,還把霍重樓降了一級,從科管事打回了領班。
秦林心頭如何想的,臉上絲毫不露,故作詫異道:“老霍,你怎麼又做回領班了?” 霍重樓面色羞赧,低著頭不好意思答話。
不過有人替他答,幾個番子嬉皮笑臉地道:“有的人,端馮督公的飯碗,吃馮督公的請受,卻胳膊肘朝外拐,和別的人勾勾搭搭,這就叫做吃裡爬外,怎麼會有好下場呢?” 霍重樓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他也沒想到馮保這麼出爾反爾啊,就在不久前,把他的科管事拿掉了,打發他重新做掌班——倒是直接開革了更好些,現在這麼不上不下的留在東廠,純粹是給人當笑話看。
只是,他和刁、華兩人想到了一處,現在秦林失去了張居正這個大靠山,還能抗衡馮保嗎?如果這時候去向他求助,豈不是添亂? 所以,霍重樓並沒有即使把這件事告訴秦林。
“呼……”秦林長長地吐了口氣,看著東輯事廠的金字招牌,和裡面照壁上精忠報國四個大字,笑著搖了搖頭。
官場上你來我往有輸有贏,爾虞我詐也很正常,但達成了的交易協議,一般都會不折不扣的去執行,否則大家永遠不要妥協了,任何時候都拼殺到底,斗個你死我活吧。
馮保明明答應了的,時局稍有變化,他就自食其言,非但沒有兌現承諾,反將霍重樓降了一級,這明明白白就是拿秦林當冤大頭! 事實上,在東廠門口站著的眾位番子心目中,秦林的腦袋的的確確已開始變大了。
子科管事劉一刀就皺著眉搖搖頭,這秦林秦少保斷案如神,並不像腦筋不清醒的人哪,怎麼就有些犯擰呢? 這裡是條大路,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見到東廠門口的這一幕,都情不自禁地伸長了脖子看,只不敢稍往前頭去,唯恐惹來禍患。
錦衣衛堵了東廠的門,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的稀奇事兒! 馮保一般待在處理政務的內廷中樞司禮監,地方就在皇城東北角,離東廠也挺近的,他聞言就坐著十六抬大轎,星馳電掣的趕來。
說什麼也不敢相信,已經失去靠山的秦林,竟然敢打上門來…… 大群凶神惡煞的東廠番子開路,十六名膀大腰圓的轎夫抬著轎子,八名清秀小太監扶著朱漆轎杠,後面又是一隊隊戴著紅纓鐵盔、手拿鋒銳長矛的旗手衛官兵,這排場與江陵首輔張居正相比,也在伯仲之間了。
“屬下恭迎馮督公!”東廠數百名番子們轟的一聲喊,齊刷刷跪倒在地,兵刃撞擊之聲宛如雷鳴。
閹黨首領、東廠大魔頭的氣勢,頓時撲面而來! 就連街道兩邊遠遠站著看熱鬧的路人,也覺腿彎兒發軟,不由自主地跟著跪倒,生怕稍有不慎,惹到了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是誰到咱家的東廠來攪鬧,嗯?”未見人,先聞聲,轎子里陰惻惻的語聲叫人心尖兒打顫,尤其是最後那聲嗯,真叫個九曲迴腸。
這時候,兩邊小太監掀起轎簾,一雙朱履先伸了出來,接著是大紅的褲子、大紅的江牙海水蟒袍,溫潤的羊脂白玉帶,最後才是馮保白慘慘的一張臉,和頭頂的無翅烏紗。
他耷拉著吊梢眉,往秦林這邊掃了一眼,才不咸不淡地道:“我道是誰這麼大膽子,原來是秦少保,怪不得呢!” 還別說,見了馮保這架勢,就連出生入死的錦衣官校們,也有些腿彎兒發軟,全仗著秦林在這裡,彷彿一口氣撐在胸口,才沒有泄了氣勢。
別人怕馮保怕得厲害,唯獨秦林不以為然,笑眯眯地道:“馮督公,咱們老朋友了,你就別擺架子了吧!你侄兒馮邦寧突然跑來,越俎代庖教訓我的手下,所以我也只好替你教訓教訓他,馮督公,你不會覺得我有什麼不對吧?” 旁人倒也罷了,陸遠志、牛大力微覺納罕,秦長官剛從衙門出來的時候,似乎很生氣啊,怎麼這會兒見到馮保,口氣又軟了下來? 眾東廠番子也笑,剛才還氣勢洶洶,見了咱們督公就開始套近乎,也太那啥了吧。
馮保失笑,暗道如今局勢不同,你秦林還能拿以前那套對付咱家?便將臉一板,厲聲道:“秦少保休得胡言亂語,你打傷邦寧侄兒,咱家豈肯善罷甘休?你等著被揭參吧!徐掌刑、陳理刑,扶邦寧進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 秦林急了,湊近去低聲道:“馮督公,你這不對吧,咱們說好井水不犯河水的……” “此一時彼一時,所謂權變也!”馮保眯著眼睛分外得意,看到秦林臉上露出那種失望又懊悔的神情,他哈哈哈大笑三聲。
過兩天,就讓門生寫摺子,內閣申時行那兒過一下,司禮監再批紅用印,秦某人就得歇菜啦! “馮保,你過河拆橋,你混蛋!”秦林氣得跳著腳亂罵。
馮保毫不理會,自顧著走進了東廠,對於他來說,秦林已是明日黃花。
東廠眾番子笑逐顏開,錦衣官校們悵然若失,唯獨沒有人看見,秦林看著東廠招牌的眼睛里,那種一閃即逝的決然之色。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七八章 風波 東廠衙門前發生的一幕,很快就隨著路人之口傳遍了京師,無往不利的秦產保,剛剛失了江陵太師這座大靠山,就在馮督公面前受窘、吃癟,不禁叫人憑空生出幾分唏噓。
鶴來歸的二樓雅座,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他興奮的舉起酒杯,舌頭都有點打卷了:“來來來,諸位賢弟,此等妙……妙……妙事佐酒,吾等當浮一大……大白!” 孟化鯉也打著酒嗝:“當初張江陵何等威勢,所幸天不藏奸,叫他早早一命嗚呼,秦某人朝中沒了靠山,還能蹦躂幾天?馮督公毅然出手,真是大快人心!”劉廷蘭、魏允中齊聲稱是,四人同時舉杯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