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按前面得了文正的兩個例子,張居正完全有資格得到這個最高謚號,可結果是,他只拿到次一等的文忠,這不能不讓秦林感到分外警惕。
風向有變啊……秦林完全清楚萬曆那點兒小心思,來自張誠的消息,當然和起居註上的記載大不相同,什麼萬曆心憂病情?明明就是迫不及待的等著張居正的死訊!什麼悵然若失?根本就是去掉束縛之後的欣喜若狂! “不過,陛下還暫時不會沖著江陵黨動手,一來嘛王宮人剛生了太子,二來嘛他還得對付別人,所以我們還有閃轉騰挪的機會。
”徐文長目光閃爍,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大大的“馮”字。
馮保! 馮保這時候的心情並不好,他正在家裡發火,陰惻惻的臉色幾乎像要吃人似的:“張四維張相公真是這麼說的?嗯?” 徐爵苦著臉,點頭哈腰地道:“是,他真這麼說的。
我看他就是仗著翅膀硬了,和督公您老過不去,太子降生,普天同慶,您打理六宮事務多有功勞,就封伯爵又有什麼不妥當?以小地看吶,就是侯爵、國公,也是應該的嘛。
” “你小子還算有良心!”馮保笑起來,眼中的陰狠之色越來越重,盤算著怎麼整治張四維。
張居正死後,按照萬曆的旨意要追思太師首輔的功績,於是暫時沒有推選首輔,禮部尚書潘辰入閣接掌首輔的事情就耽誤下來,是次輔張四維代理以前張居正的職責。
起初,馮保也曾擔心了一陣子,密令東廠和宮內的親信小心戒備,但似乎形勢並沒有變壞,反而向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潘晟像張居正時一樣,多次到他府上做客,暗示和江陵黨的政治同盟將得到維持,而張鯨張誠兩個小兔崽子,從那天離去之後就夾著尾巴做人,反而比以前更小心謹慎了,李太后的信任也沒有絲毫的減少。
張居正死後,馮保竟然得到了以往求而不得的聯盟主導權,這簡直就是個意外之喜,他發現自己甚至有可能駕馭那個龐大而強力的江陵黨,成為繼張居正之後執掌朝廷大權的第一人! 沒想到利用太子降生的機會,求封伯爵的企圖,竟然在次輔張四維手上碰了壁,這讓馮保萬分憤怒,針對張四維的布置,也就暗中展開……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七五章 被惦記上了 正如徐文長所言,萬曆的確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馮保,更別提針對龐大的江陵黨了——太子的降生讓整個紫禁城忙忙亂亂,四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唯獨朱翊鈞自己在初為人父的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就被深深的懊悔和無盡的煩惱所糾纏。
因為鄭淑嬪也懷了孩子。
和別的父親不太一樣,朱翊鈞並沒有在剛剛降生的兒子身上花太多工夫,相反他的大部分時間泡在了儲秀宮,鄭淑嬪的居處。
“楨兒,楨兒你開門哪,朕給你賠不是啦!”朱翊鈞小心翼翼地叩著房門,臉上掛著討好的微笑,哪怕是面對自己的母親李太后,面對恩師張居正,或者是抱著那個剛剛降生得太子,他的笑容都沒有此時此刻來得濃烈。
宮室中傳來鄭楨慵懶而嬌媚的聲音:“太子降生,朝野同慶,你不去抱你兒子,到我這裡來做什麼?知道的說是你自己要來,不曉得的還道是我攔著不讓你去見兒子呢!到時候、到時候別人給我栽上什麼狐媚惑主呀、禍亂宮闈的帽子,我可擔當不起。
” 聽著話語中的酸味兒,朱翊鈞哭笑不得,在院子里踱著步子團團轉圈,幾次伸出手,懸在半空中又縮了回來,竟是不敢再去敲門,活像個偷情被老婆捉住的笨蛋。
乾清宮服侍皇帝的幾名小太監見狀是想笑又不敢笑,天底下有幾個叫陛下怕成這樣的?六宮嬪妃裡邊,鄭淑嬪拿捏陛下的本事,真正再沒有誰比得過了。
良久,朱翊鈞終於停下了腳步,苦著臉道:“楨兒,難道朕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六宮粉黛、三千佳麗,朕心裡獨獨就只有你一個,就是將來、將來朕龍馭賓天,皇位也要傳給你和朕的孩兒……” 朱漆宮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鄭楨身穿素色布衣,頭髮披散未曾梳妝,一雙妙目哭得紅腫,越發顯得楚楚可憐,雙手捧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斜倚在門邊,瞧著朱翊鈞盈盈欲泣:“陛下,我何嘗不曉得你的心意?可宮中人人都去奉承王恭妃和她的孩子,我肚裡的孩子就好像野種似的,難道他不是你的骨肉……” 門剛打開,萬曆就喜不自勝,可聽得鄭楨楚楚可憐的說出這番話,只覺又憐又愧,慨然道:“別人要奉承王恭妃,隨他們去吧,朕只在你這裡,守著你和朕的孩子,再不去她那裡了!”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
”鄭楨破涕為笑,一把將朱翊鈞扯進門中。
朱翊鈞攬著心上人柔軟的腰肢,嘆道:“有時候想想,這天家到底沒個意思,咱們如果是一對鄉間小夫妻,男耕女織恩恩愛愛,哪裡有這許多煩惱?” 鄭楨嘻嘻笑著,在他鼻尖上輕輕一點:“你呀你,說的出這番話來,私心想想,也沒枉費我對你一番情義。
” 朱翊鈞眉花眼笑,直如吃了半斤蜜糖似的,殊不知鄭楨心中早已冷笑不迭,你若不是九五至尊,而是個普普通通的鄉間農夫,我憑什麼嫁給你?別人不說,單單是那位秦將軍,就勝過你百倍!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兩人低低地說了半天私房話,直到小太監來催,說幾份緊要的奏章放在養心殿,請陛下過去批閱,朱翊鈞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來人,服侍本宮梳妝打扮。
”鄭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低沉,喚來宮女們細細梳妝,又冷笑著自言自語道:“太子降生,按規矩本宮是要去朝賀的,哼哼……” 乾清宮東側的永和宮,掛著大紅的彩緞,到處粉飾彩畫煥然一新,進進出出的太監和宮女們,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氣。
宮室之中一片歡騰,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抱著襁褓中的小嬰兒,動作小心翼翼,那嬰兒膚色紅彤彤的,肥頭大耳十分可愛。
兩位還未成年的皇妹朱堯媛和朱堯姬想逗弄逗弄小侄子,都被永寧側著身子擋住,唯恐兩個妹妹毛手毛腳,弄疼了嬰兒。
大姐壽陽公主朱堯娥是一年多前就出嫁了的,見狀就開起了玩笑:“皇妹既然這般喜歡小孩子,就該早早擇個佳婿下嫁,自己生個孩子嘛,省得乾巴巴的瞧著皇侄犯眼熱!” 永寧羞紅了瓜子臉兒,芳心之中漣漪陣陣,她知道秦林早已回到京師,只是忙著張太師的喪事,永寧也不便去找他。
不過僅僅是想著秦林離自己如此之近,她已倍覺欣慰。
年輕的王恭妃斜躺在床上,面容雖有些疲倦,可眼角眉梢都含著笑,原因不僅是自己誕下的皇長子很有可能成為儲君,更多的則是初為人母的幸福與喜悅。
剛被封為恭妃的她,還沒有適應身份地位的變化,在幾位小姑子說話的時候,只是羞澀的笑著——不久前她還是個小小的宮女,與這些天潢貴胄有著上下尊卑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