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事的閑漢就圍攏來,眼巴巴的瞅著銀子,打聽怎麼回事。
“這是浙兵的軍餉銀子,不知道怎麼搞的,吳巡撫就是不肯收!” 陸遠志口沫橫飛地解釋著。
這稀奇了,官老爺見銀子如蒼蠅見血,還有不肯收進去的?人們口口相傳,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飛到了候潮門外的羅木營。
說來可憐,時值中午飯點,可整座營中炊煙稀疏,一大片的家屬區居然沒多大煙火氣。
營門外的胡屠戶百無聊賴的趕著蒼蠅,都大中午了,他早晨殺的一頭豬還沒賣出半邊,要知道整座大營四萬五千浙兵,帶家屬十幾二十萬人哪! 浙兵們的鍋里,別說大米白飯了,連米湯都清得可以照見人影兒,哪裡還有錢買肉吃?只有小孩子纏得鬧得厲害了,主婦們才肯花幾文錢割巴掌大塊肉,回去弄熟了哄哄孩子。
就在這當口,城裡巡撫衙門口的消息傳了來,一陣風似的傳遍了整座大營,聽到消息的官兵先是瞠目結舌,接著就怒髮衝冠,破口大罵吳善言不是東西。
幾乎就在一瞬間,整座大營都騷動起來了,人人都說秦欽差說到做到把銀子弄了來,吐個唾沫是顆釘,怪不得戚帥、俞老將軍都和他做鐵杆朋友,那吳巡撫故意為難咱們,真真烏龜王八蛋! 馬文英唱紅臉、劉廷用唱白臉,兩個人作好作歹的勸住弟兄們,聲勢叫得足夠大,就是不準出營門。
兩位一邊擦腦門上的汗,一邊心頭直樂,秦欽差就是心眼多,又讓咱演戲呢! 浙兵們又鬧起來,杭州城的大小官員們就慌了神,都布按三司、府縣官員全都來到巡撫衙門。
“吳中丞,咱們該變通就變通,不可過於執拗啊,總要以萬全之策解一時之急,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杭州知府龔勉低聲下氣的陪著小心。
布政使孫朝楠也朝著吳善言作揖打躬:“吳巡撫,您這些天受苦受累,咱們都看在眼裡,只求您拉咱浙省官員一把,全省同僚必感激不盡!” 奇哉怪也,昨天這些人還緊緊跟著吳善言,怎麼這會兒就轉了性? 倒不是因為吳善言快垮台了,而是為著自己頭頂的烏紗帽。
浙兵鬧事吳善言要負的責任最大,又被劫持了,全無大臣體面,丟了朝廷的臉,被張文熙彈劾,再加上秦林推波助瀾,革職是肯定毫無懸念的。
孫朝楠、龔勉這些人不一樣啊,他們責任小些,不一定就革職,說不定是訓誡、罰俸呢? 但他們很清楚一點,如果今天浙兵又鬧起來,他們頭頂的烏紗帽肯定要飛了。
被一大群下屬圍著,偏偏全都幫著秦林說話,吳善言臉皮再厚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秦林端坐椅子上,蹺著二郎腿,饒有興緻地看這出好戲。
“罷罷罷,你們……你們做主吧,本官管不得許多了!” 吳善言意興闌珊的揮揮手。
眾官如蒙大赦,都指揮使錢鳳一個箭步就衝到秦林面前:“秦少保,吳中丞答應了!” “他答應了,可我又不答應了呢?” 秦林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招呼陸遠志、牛大力:“咱們回去,把銀子也抬回去,你說這叫個什麼事兒,抬著銀子主動來借給浙省發餉,人家還端架子推三阻四,得,咱不熱臉去貼冷屁股了!” 哎喲,我的媽呀!浙省官員都嚇毛了,秦林要把銀子搬回去,待會兒浙兵鬧起來怎麼交代? “秦欽差,您別走啊!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 龔勉彎腰低頭,扯住秦林腰帶。
錢鳳更做得出來,一把抱住秦林的大腿:“秦少保,您千萬不能把銀子帶走,不,下官是說銀子千萬不能走,錯了錯了,是您千萬不能丟下咱們一走了之啊!” 孫朝楠和趙孟平互相看看,乾脆橫下一條心,兩人朝著吳善言作揖打躬,結結巴巴地道:“吳中丞您看現在這事兒鬧的……要不,您去給秦欽差解釋解釋?” 什麼解釋啊,就是讓吳善言去向秦林道歉!本來吧,吳善言雖然即將丟官,但資格老、出身硬,浙省官員也犯不著得罪他去討好秦林,可現在的局面,不得罪他就要得罪自己的前程,大伙兒也就顧不得了。
“好、好,你們讓老夫去給秦少保解釋!” 吳善言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看著這群下屬官僚,只覺心痛如絞。
我可什麼都沒做啊,秦林一副非常無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解釋、解釋什麼?” 好,你夠狠!吳善言喟然長嘆:“秦欽差,您果然厲害,把浙省這些個官員玩弄於股掌之間,老夫佩服之至!” “這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 秦林得意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
對對對,欽差少保說得對!龔勉、孫朝楠等等官員都點頭哈腰賠著笑。
“官哪,這就是官哪!”秦林桀桀大笑。
吳善言又羞又氣,昨天他被劫持,臉都丟光了,今天連眾位下屬都站到了秦林那邊,就算朝廷聖旨沒下,他這浙江巡撫還有臉做下去? “罷罷罷,老夫自請待罪,這巡撫關防請孫方伯代掌吧!” 吳善言把關防大印交給孫朝楠,意興闌珊地離開了。
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四一章 軍心可用 孫朝楠假意推脫一番,最終從吳善言手中接過了浙江巡撫的關防大印,還連聲道:“吳中丞政聲斐然,只是一時挫折而已,朝廷詳查之後必定慰留。
兄弟我現在是卻不過情面,便替中丞代掌幾天,等朝廷旨意下來,浙撫關防仍要還給中丞的。
” 趙孟平、龔勉等官也溫言安慰吳善言,好像很捨不得他掛印而去。
可吳善言剛剛意興闌珊的離開,趙孟平那種憂心忡忡的表情頓時變成了滿面春風,腰桿塌下去半邊,沖著不朝楠連連作揖:“恭喜孫方伯,不,現在應該稱您護院啦!今天代掌關防,明日補了浙撫的缺,便是咱們的頂頭上司,真乃魚躍龍門、—朝幻化風雲!” 眾官員也全都換上了笑臉,圍著孔朝楠作揖打躬,恭喜他代掌浙撫關防,不日去掉代字,便是一省封疆大吏。
孫朝楠被這意外之喜弄得心花怒放,文官那種特有的矜持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笑得合不攏嘴,打著拱向同僚們團團道謝。
至於剛才孫朝楠勉為其難才從吳善言手中接印,眾官齊聲挽留吳中丞的話,在這一瞬間,全都被他們選擇性遺忘了。
靠,這是川劇里的變臉絕活嗎?秦林在旁邊看得啼笑皆非,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仍然低估了這群官僚變臉的速度和厚顏無恥的程度。
某省巡撫告病、丁憂或者被參待罪,照例是由布政使代理巡撫職權,因為三司當中都指揮使排名最前,卻是武臣,不能行使巡撫職務,接下來就輪到布政使了。
原本吳善言被張文熙參劾,朝廷摘了他的烏紗帽,同時必定九卿廷推新任巡撫,孫朝楠雖是浙省實際上的二把手,機會卻非常渺茫,因為浙兵鬧事、劫持巡撫,他也要承擔責任。
到時候將吳善言蘋職的聖旨和委任新巡撫的聖旨一起下來,孫朝楠也只能眼巴巴的干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