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熙深深的掃了這群昏聵無能的官僚一眼,終於搖著頭、嘆口氣,揮袖一走了之。
吳善言瞧著他背影,鼻子里冷哼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和眾位同僚說說笑笑。
在他看來,秦林雖然能幹,畢竟年輕耐不住火性,自己和他比耐性,那是十拿九穩的。
可惜他錯了,行轅裡面一直稱病不出的欽差大臣,不是審陰斷陽的秦少保,而是智計百出、深得乃父真傳的張小姐。
“這位吳中丞倒是很有耐心哪,到現在還只是投帖來拜,本人還沒上門呢!哼,浙江官場只知推諉卸責,委實該拿考成法好生考他們一下!”張紫萱抿著嘴兒冷笑不迭。
金櫻姬也憤然作色:“吳善言這廝雖不算什麼大貪官,卻昏聵無能、鄙陋愚蠢,他這麼做是想咱們替他擔責,老實說,四萬五千浙兵的餉銀,我也可以擔起來,但此例一開,難道江浙閩廣各省都要我助餉,好省下銀錢叫各省官員中飽私囊?豈有此理!” “這是朝廷官場的事情,倒不勞金姐姐費心呢!”張紫萱笑著送出個軟釘子,然後招來陸遠志,低低的吩咐了幾句。
胖子屁顛屁顛地從後門溜出了行轅,相府千金嘴角一撇,深邃的眸子流露出幾分調皮。
很快行轅外面請願的浙兵們就聽到了一個口耳相傳的消息,說秦欽差是位好官,有心幫大傢伙兒拿全餉銀,無奈吳善言從中作梗,故意為難大家。
本來這話並不易取信於人,偏偏秦林辦海鯊會一案,在杭州深得民心,而吳善言行事昏聵糊塗,軍民盡人皆知,所以浙兵們立刻就把謠言信了個十足十。
更有人親眼目睹,剛才一乘轎子從欽差行轅後門出去,走到巡撫衙門又被堵了回來,恐怕是秦欽差去說合,卻被吳中丞拒絕。
“早知秦欽差是肯為民請命的。
”馬文英立刻轉了口風。
劉廷用也招呼道:“走,大伙兒別麻煩秦欽差啦,都去向吳中丞乞命!” 呼啦啦一下子,幾萬浙兵和家屬都從欽差行轅四周潮水般退去,湧向了巡撫衙門。
巡撫衙門,吳善言吳中丞聽說浙兵都回來了,立馬把鬍子一吹,眼睛一瞪:“這些丘八,真是不知好歹,本官這裡的糧餉有限得很,他們不去逼秦少保,倒來煩本官!” 說罷,吳善言就一馬當先,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浙省大小官員也跟在後面,龔勉憂心忡忡,想要勸吳善言,叫了一聲卻沒來得及追上。
石獅子守衛的大門口,巡撫親兵雁翅排開,吳善言踱著四方步緩緩走出,他雙手扶著玉帶,威嚴地掃視著眾多浙兵:“你們誰是領頭的?不知道擅自離開營地,叩我這巡撫衙門,形同造反作亂嗎?” “巡撫大人在上,小的們實在是冤枉得很哪!”一名老兵脫下了上衣,露出千瘡百孔的身體:“您看看,這是替朝廷打倭寇、剿匪徒落下的傷,現在滿身病痛,餉銀卻減半,莫說買葯,就連吃飯都成問題,求您發發慈悲,就拿銀子發給咱們,別發新錢吧!” “區區丘八,敢來我中丞大人面前胡說八道?餉銀不夠,你就滾回家種田吧!”吳善言是眼高於頂的文官,根本不把浙兵放在眼裡,哪怕對方是立功殺敵的有功之臣。
他卻不知道,浙兵的怨憤此時已集聚到了爆炸的頂點,他這句無情的話語抽打著數萬浙兵的心臟,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眼睛里燃燒……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三六章 一騎當萬 “什麼,浙江巡撫吳善言被亂兵劫持?”張紫萱花容変色,饒是她智計百出,也被嚇了一跳,失手將整包魚食摜在了池塘里,便宜了池中十數尾金色大鯉魚。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滿頭都是熱騰騰的汗水,急吼吼地講述著他們打探到的消息。
羅木營九營官兵出身浙西山區,素以堅忍不拔著稱,可就算是泥入兒也有三分火性,兔子急了還咬入呢,何況這些出生入死、屍山血海里打過滾的官兵? 浙兵們經過好幾個月的折騰,到手的軍餉減了半,窮得吃光當盡家徒四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又在巡撫衙門和欽差行轅之間來回奔波。
行轅這邊還好,京師來的錦衣官校雖不放他們進去,畢竟和這事兒沒什麼關係,好言好語地勸著就是了,那巡撫衙門是正管的上司,衙門口的親兵、衙役持著鞭子亂打,根本不把這些丘八當入看。
吳善言是進士出身的科班文官,嘉靖壬戌科的資格又夠老,平時連都指揮使都不被他放在眼裡,對這群浙兵就更不在乎了,走出衙門就是一通疾言厲色的訓斥。
浙兵要求每月的九錢餉銀用銀子足額發放,吳善言不但不允許,還聲稱朝廷發來的就是新錢,只能用新錢發餉,而且浙省府庫空虛,沒銀子填補窟窿,你們要是不肯接受新錢發餉,大可以脫下這身號衣,本官大筆一揮開革軍籍,放你們滾回家種地吧。
張紫萱聽到這裡,就眉頭大皺,哭笑不得地道:“吳善言說什麼府庫空虛、沒錢賠補,分明是叫浙兵來堵咱這欽差行轅,好讓咱從海貿稅銀里提一大筆補給浙江官場。
哼,這吳中丞真夠蠢的,浙兵心性質樸,哪裡懂他這些彎彎繞?只聽到他說開革軍籍,一定炸窩了。
” 相府千金深諳治政之道,她很清楚浙兵與衛所兵的不同。
衛所兵是世代軍籍,但到了萬曆年間早已成為各級衛所軍官的佃農乃至農奴,刀槍弓馬的本事荒疏下來,除了各級將領的少數家丁和精兵之外,大部分都不能上戰場了。
從嘉靖年間開始,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等將領在抗倭戰爭中新招募的營兵,逐漸成為朝廷精銳,和屯田自己養活自己的衛所兵不同,營兵是拿按月軍餉的,屬於全脫產的職業軍隊了。
衛所兵不能開革,也不怕開革,普通衛所兵地位卑賤不如狗,要是能脫掉號褂子,他求爺爺告奶奶都心甘情願,可惜朝廷不允許,規定除非這入一路升到了兵部尚書,才能開脫軍籍。
營兵正好相反,最不願意的就是開革回家,你想想啊,十七八歲出來當兵,替朝廷打仗落下一身傷病殘疾,到了三十多四十歲卻被一腳踢開,斷了每月的餉銀,試問他怎麼活下去? 事態發展正如張紫萱所料,浙兵們當場就炸了窩,而狐假虎威的巡撫衙門親兵和衙役們,面對洶湧的入潮競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一個照面就作鳥獸散,堂堂浙江巡撫吳善言立馬成了孤家寡人,被他瞧不起的丘八們生擒活捉。
陸遠志說的唾沫橫飛,末了沒忘加一句:“吳善言挨了幾下狠的,我在遠處看著都解氣!” 牛大力也咧開嘴笑了笑,不過始終面有憂色:“巡撫衙門被砸,吳善言被抓,現在杭州城亂成一鍋粥,得防著亂兵來沖咱們行轅。
” 青黛和阿沙也早就停止了遊戲,聽說吳善言被打、到處兵荒馬亂,女醫仙的臉蛋兒就變得皺巴巴的:“哎呀不好,吳巡撫被打了一定很痛的,我給他配幾副跌打膏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