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辛夷余怒未消,大長腿像鞭子似的甩起來,啪的一下就把曾春牛踢了個筋斗。
“長官,長官息怒啊!”曾阿大、馬氏和抱著孫子的兒媳婦一塊來了,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曾阿大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老淚直流:“兩位長官,我家是對不起春桃,可也沒辦法啊,當初窮得只有個茅草屋,才把春桃送到梁家,指望她賺點月例錢幫補家用,哪曉得就會得了肺癆被送回來?梁家厚道,給了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春桃是俺女兒,咋不想替她治病?可這病是治不好的!到時候病沒治好,人也沒了,銀子也沒了,拿啥娶兒媳婦?俺家、俺家要傳宗接代呀!” 媳婦抱著小孫子,和婆婆馬氏一塊兒,只管給秦林和徐辛夷磕頭求饒。
徐辛夷吁了口氣,漸漸平靜下來,終是胸中塊壘難消。
秦林拍了拍她的後背,沉聲道:“好個厚道的梁家,如果說曾家是可憐又可恨,那麼梁家就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了!” 春桃之死,表面上是死於疾病,實際上根本就是一場算計精妙的謀殺。
梁家先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冒著被傳染的風險,去服侍患肺癆的梁邦端,等到她真的不幸感染肺癆,又像扔掉一件廢品那樣把她打發回家。
不僅如此,他們還算準曾家這種貧困農家不可能花錢延請名醫,替女兒填肺癆這個無底洞,於是扣下了專治癆病的名醫趙和甫開列的藥方,然後故作大方的扔下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分明就是封口費! 徐辛夷氣得幾乎咬碎銀牙,怒不可遏地道:“梁家竟把窮人家女兒視若草芥,實在可惡至極!現在還有辦法從屍骨上發現什麼嗎?” 秦林沒好氣地問曾家父子:“你們怎麼裝殮春桃的?估計不會是杉木大板的棺材吧?” 曾家父子都聽懂了話里的諷刺之意,只得硬著頭皮告訴他,因為春桃是未嫁而死,在女子就算是橫死了,按當地規矩不能進村裡的祖墳,只好選在這處山坳草草埋葬,下葬時只裹了一張草席。
可不是嘛,這處墳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離小湯山皇家園林和村子都有段不近的距離,又是座孤零零的小墳包,可憐的春桃,從生到死都低賤如草…… “一年多,又只裹了草席,加上這裡地下有溫泉,地氣溫暖,估計早就白骨化了吧!”秦林鬱悶的撓著頭皮,真想把曾家父子狠狠揍一頓,媽的,春桃好歹是你們的女兒、妹妹,能不能對她好點,埋在乾燥的地方,再裝口厚板的棺材啊?! 那樣的話,估計屍體腐爛會變得比較慢,現在還能查到點可以做證據的東西吧。
屍體軟組織經腐壞過程逐漸軟化、液化,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髮和指甲脫落,最後僅剩下骨骼,稱為白骨化。
一般埋在土壤中的屍體,會在一兩年內完成這個過程;如果葬地乾燥、棺材密閉性好,可以延長到七八年;像沙漠一類的極端乾燥條件,則可能不發生白骨化,皮肉內臟乾燥收縮而形成乾屍,保存達數千年之久;而暴露在盛夏的野外,被蒼蠅大量產卵生成蠅蛆,最快一兩個月就能變成白骨。
這裡土壤比較潮濕、山坳里溫度也有點暖和,屍體只裹草席子埋下去,以秦林的經驗看,最多半年就能完成白骨化,他簡直連挖開墳墓的興趣都失去了。
肺癆,要靠體內器官的病變來確認,一副白骨證明不了任何東西。
“走吧,徐大小姐,這條線算是斷了。
”秦林意興闌珊地招呼著,單靠曾家父子的口供就想對付馮保馮督公,那是做夢! 徐辛夷嘟著嘴悶悶不樂:“唉,有春桃這碼事情,今後本小姐再也不來泡小湯山溫泉了,心裏面堵得慌……” 秦林一直腦袋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自從決定離開這裡,潛意識就隱隱約約覺得漏掉了什麼,此時突然靈光一閃:“什麼,你說溫泉?哈哈,對了,這裡離小湯山溫泉不遠,怪不得山坳裡面比外面暖和,嗯,有門!” 說罷,秦林轉身就往回走,叫住正準備回去的曾家父子,把臉一虎:“把墳啟了,本官要驗看屍身,誰多說一句話,別怪老子不客氣!” 徐辛夷眨巴眨巴杏核眼,不明白秦林這是要幹什麼,埋下去一年多了,屍體早已變成白骨,挖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能從白骨上檢出得肺癆的證據? 曾家父子都是莊戶人,面對兩個又凶又惡的緹騎……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女的,他們根本不敢反抗,更何況春桃生前就命賤如草,被父兄事實上拋棄了。
曾春牛拿來鋤頭,就開始刨墳。
這裡雖然位置比較偏,但鄉間沒什麼外來者,秦林和徐辛夷的到來還是引起不少注意的,見曾春牛刨墳,就有人圍攏來看,七嘴八舌的議論,一會兒里長也趕過來了。
秦林也不廢話,直接亮了北鎮撫司的虎頭腰牌,叫里長帶壯丁維持秩序,如有違反,一律按欽犯嚴懲不貸。
緹騎的凶名那不是蓋的,而且小湯山離京師很近,又是皇家園林所在,廠衛鷹犬們常來常往,里長曉得厲害,當下就被嚇得腿彎兒打顫,趕緊組織青壯把山坳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生怕出了點亂子,自己就得進北鎮撫司天牢逛兩圈了。
還別說,曾家對春桃不咋的,這埋人的坑卻挖得夠深,刨了兩尺還沒見到屍身。
“官、官爺,再往下一尺就到了。
”曾阿大見秦林皺了皺眉,趕緊諂媚地彎著腰,唯恐官爺生氣。
秦林卻把手一擺:“停,不要挖了!” 曾春牛立馬住手,不敢稍有違抗。
徐辛夷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屍身還沒挖出來,幹嘛停下呀? 秦林走到墳旁邊,用力的吸了兩口氣,忽然眉頭緊鎖,咧著嘴似乎猶豫著什麼。
“怎麼啦,還不挖屍、解剖?”徐辛夷湊過去低聲問道,心說這種事情秦林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怎麼這次擺出副初哥嘴臉了? 秦林往後退了兩步:“走,咱們不挖了,直接去找馮保,踢他屁股吧!” “啊?就這麼挖了兩尺,連屍身都還沒見著,就可以去找馮保啦?”徐大小姐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秦林吩咐里長帶著青壯嚴密看守不得有誤,然後和徐辛夷跳上快馬,朝著京師急馳而去……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二九章 看誰笑到最後 惜畫最終還是被東廠的人帶走了,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斜斜地倚在門框上,苗條消瘦的身軀里最後一點力量也被抽空,晶瑩的淚水從臉龐無聲滑落。
即使身為大明朝的長公主,她依然無法保護身邊的人,呂桂花被王皇后和孫懷仁折磨而死的慘痛還沒有完全塵封在記憶之中,現在又輪到了可憐的惜畫,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宮女,簡直就像她的親妹妹一樣,還曾經多次幫助朱堯媖出宮傳信,可現在遇到了厄運,長公主卻沒有力量去保護她。
朱堯媖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嚴,向馮保苦苦哀求,可驕橫的馮保一點兒也不理會,語氣神態雖然維持著適度的恭謹,卻自始至終不曾鬆口,堅持帶走了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