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注意到,脫脫臉上的肌肉抖了兩下。
“我帶你走!”脫脫斬釘截鐵地道。
海曼的身體一僵,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脫脫:“走?到哪兒去?我們還有路可走嗎?” “去漢地,我會說點漢話,阿力哥替我做好了準備,我們可以頂替坂升城逃籍漢人的身份,拿著路引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不會有人懷疑的……”脫脫說著,竟真的沉浸在憧憬之中:“我這裡還有母親給的零花錢,積攢下來也有三十多兩銀子,我們買一所房子,我們有手有腳什麼事情都能做,一定能生活得很好!” 聽到脫脫的計劃,海曼非常勉強地笑了笑,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滿腹心事。
不過當脫脫的目光轉到她臉上的時候,立刻換上了一種毅然決然的神色:“好,我跟你走!” 在這瞬間,脫脫的神色有那麼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他的心也動搖了,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甚至暗罵自己不該聽人那麼一說,就懷疑海曼的忠誠。
“事不宜遲,咱們快走!”海曼見脫脫遲疑,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反而催促起來。
脫脫咬了咬牙,從掀開的布帷底下鑽了出去,海曼緊跟著也鑽過去。
果真阿力哥已經做好了準備,外面連一名看守都沒有,反而有匹棗紅馬,海曼認識它,脫脫每天下午就是騎著它跑上一個時辰,來到駐牧點和她見面,只能待很短的時間,就得又花上一個時辰趕回歸化城,有時候他們也會騎這匹馬。
但現在,海曼上馬之前有些猶豫,這一走就意味著今後她不再是草原上的花朵,不會有做哈屯、享受榮華富貴的機會,將變成中原漢地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農婦。
的確,脫脫很愛她,但為了樹木就捨棄整片森林,值得嗎? “海曼,你怎麼了?”馬背上的脫脫有些不解,彎腰朝她伸出了雙手。
“沒……沒什麼……”海曼終於讓脫脫抓住了自己的手,順勢一拉,坐上了馬背,從後面環住了脫脫的腰。
在那瞬間,脫脫甚至對自己的判斷感到了極度的失望,多麼好的女孩子,而我竟會懷疑她的忠誠!天哪,脫脫你昏了頭嗎?不、待會兒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她…… 他並不知道,身後的海曼正在東張西望,神色十分的焦急。
棗紅馬輕輕地走著,馬蹄踏在土地上悄無聲息,沒有一點兒聲響,馱著兩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向營外。
就在海曼幾乎絕望的時候,借著蒙蒙亮的天光,她終於看見了黃台吉帳下的豁耳只將軍帶著整支百人隊的蒙古武士,從東面逶迤而來。
黃台吉大人果然早有準備!海曼萬分欣喜。
脫脫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你坐穩了,千萬別亂動。
” “好!”海曼回答著,眼神中凶光一閃,忽然猛地用力抱住脫脫往左一晃。
脫脫猝不及防,被她這一下就掀翻下馬,而海曼輕盈的飛身而下,拔腳朝豁耳只跑去,尖聲叫道:“豁耳只將軍!脫脫他劫持我想要逃跑,快……快殺了他!” 尖叫的同時,海曼臉上不無得意,台吉大人多半正愁著此事久拖不決吧,現在卻是個極好的機會,快刀斬亂麻,以劫持人質逃跑為借口,公然斬殺脫脫,那麼大成台吉之位也就只能由渥爾其特繼承了。
黃台吉大人承諾,得到汗位之後,除了贏取三娘子,海曼就將是他的第二哈屯,以海曼的手段,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取代三娘子…… “不怕黃台吉不兌現諾言,嘻嘻,比起脫脫這個大成比齊卵翼下的傻瓜,渥爾其特恐怕更好控制……”海曼美美的想著,因為她以女人敏銳的直覺,知道渥爾其特看著自己的目光也帶著貪婪的慾望。
都怪脫脫這個笨蛋,什麼事情都聽他母親的,有大成比齊在,海曼永遠沒法光明正大的嫁給脫脫,末了這傢伙還提出什麼逃到漢地去當農夫的餿主意!海曼嘆口氣,本來脫脫作為大成台吉的繼承人,也是很好的選擇呢,只可惜自己在這件事上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打點起精神,海曼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不過叫她奇怪的是,豁耳只沒有任何動靜。
豁耳只你這笨蛋,難道不明白這是光明正大的殺死脫脫,擁立渥爾其特成為大成台吉,實現黃台吉大人野心的極好機會? 海曼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地走過去:“豁耳只,你傻了嗎?快動手!” 豁耳只仍然呆在那裡,看上去就像個牽線木偶,死板板的臉上毫無生氣,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樣。
“你這蠢貨……”海曼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看見豁耳只側后的兩名武士,各持著一柄雪亮的彎刀,頂在豁耳只的后腰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海曼頭一次驚慌無比,本能地回頭往後看。
她看到的是脫脫沉痛而扭曲的臉,戀人背叛的巨大痛苦讓這個單純的少年幾乎無法承受,同時也多虧了痛苦的刺激,才能讓他繼續站在這裡。
“真是一出好戲!”蒙古武士的隊列中有人鼓掌,那是作蒙古裝束的欽差大臣秦林,他啪啪啪地拍著巴掌,很誠懇地告訴海曼:“其實,你是個很好的演員,不過很可惜,因為我是影帝。
”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七二章 導演威武 秦林不僅是影帝,還是導演,而今天的最佳男主角則屬於脫脫。
海曼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大男孩,被欺騙的憤怒在她美麗的眼睛里燃燒,而絕望更讓她誘人的容顏扭曲變形。
“你……你竟然懷疑我!”海曼覺得不可思議,從來都是她騙人,什麼時候輪到別人騙她?這讓她心底甚至生出一種無名的委屈。
脫脫扭過頭,根本不屑於看她,那不是失戀的痛苦,而是某種決斷,他決定不讓自己為這個女人流下一滴淚水,因為不值得。
幾乎就在一瞬間,這個單純的少年長大了。
海曼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還沒有絕望,她朝四下張望著,黃台吉,和脫脫這隻沒出窩的雛鷹相比,那才是真正的雄鷹,草原上的梟雄,她願意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的參天大樹。
黃台吉來了,古爾革台吉、崔獻策、威德法王等親信仍舊追隨在他身邊,這讓海曼鬆了口氣,甚至示威地瞪了秦林一眼,不過很快她的心情就再次低落到了谷底,因為她發現黃台吉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是的,黃台吉之所以姍姍來遲,是眾位蒙古貴族拖住了他,如果說額禮圖這些老狐狸的態度還是軟中帶硬,那麼來自鄂爾多斯部的含昂濟農和土爾扈特部的長兔台吉,則到了幾乎拔刀相向的地步。
長兔台吉是德瑪夫人的堂兄,德瑪死後土爾扈特部什麼也沒說,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長兔甚至採取中立而偏向黃台吉的立場……草原上,只有生存,沒有道義。
但當局勢變得對黃台吉不利的時候,尤其是哲別不知道對他說了些什麼,長兔台吉立刻改變了態度,重新提起了德瑪夫人之死,連帶著和他有兒女親家關係的含昂濟農同時倒向了三娘子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