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820節

可以說,這座山是漢民族記憶中的恥辱之地。
鄭洛百面黑須,是位風度翩翩的中年文官,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進士出身,宦海沉浮二十多年做到一方總督、封疆大吏,也算平步青雲。
他這番率眾文人雅士登上白登山,心情自然與眾不同,高聲吟誦:“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諸位先生,李太白這首詩現在讀來,猶有金戈餘氣呀!” “非也非也……”一名文士故意先反駁,等鄭洛的目光轉過來,才湊趣地笑道:“都堂開府宣大,邊境兵戈不起,這就與李太白詩中意境迥異了。
正是‘夜卷牙旗千帳雪,朝飛羽騎一河冰。
蕃兒襁負來青冢,狄女壺漿出白登’,這才對嘛!” 這可捧得夠妙鄭洛心中受用,仍連連擺手,說笑話笑話。
又有人道:“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
如今是軍中有一鄭,西賊聞之不敢爭!” 這又更進一步,把鄭洛和韓琦、范仲淹相提並論,那就越發撓到了癢處。
“來來來,從這裡極目塞外,芳草連天、長城蜿蜒,咱們不妨各自作一首詩吧!”鄭洛興緻勃勃的提議。
眾文士轟然響應,都搜腸刮肚的做起詩來,話頭卻並無新意,不是射天狼、就是清虜塵,不是射金甲、就是落長纓,前人翻來覆去幾百遍的套話。
忽然一人指著遠處,大聲道:“煙、煙、煙!” 煙、煙、煙,這是什麼意思?眾人也知道駱賓王那首鵝、鵝、鵝,曲頸向天歌,都在猜他下面要接什麼。
哪曉得這人並不接下去,只是一個勁地煙,終於有人反應過來,登時就張口結舌,和那煙煙煙的人沒什麼兩樣。
從白登山往北看去,只見遠處一座烽火台燃起了狼煙,起初是淡淡的一團,所以只有眼力好的那人最先看見,可接著就變成了濃黑的煙柱直衝天際,那就只要沒瞎就能看到。
“快,快派人去探問怎麼回事!”鄭洛急吼吼的催促隨行官員,又自言自語:“莫不是失火了?” 長城宣大線,很久以來都沒有烽火燃起,也難怪鄭總督有此一問。
話猶未了,東面、西面又各有兩座烽火台燃起了狼煙,沒等多久,更遠的地方,更多的烽火台濃煙滾滾,一道道濃黑的煙柱直衝天際,彷彿張牙舞爪的黑蛟化龍飛天! 便是鄭洛再傻,也不會認為這是失火了,他氣急敗壞地叫道:“快回府,給我傳大同總兵,傳各路參將,這是怎麼回事?蒙古人瘋了?” 此時大同、陽和一線的長城各烽火台,幾乎都燃起了狼煙。
蒙古部族本來就兵民合一,動員速度極快,黃台吉的使者催得急,但都只要求佯攻,於是各部族當夜草草準備之後就出兵,今天上午便對各自的目標發動了攻擊。
虎峪口,不久前秦林經過的地方,官兵們看著關外那一群群縱馬馳騁、張弓搭箭的蒙古騎兵,盡皆目瞪口呆。
當面蒙古人並不多,大約一個千人隊,但叫人惶恐的是,東面西面各處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煙,正不知來襲的蒙古鐵騎究竟有多少,五萬、十萬,還是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傾巢而出? 老兵懊喪的捶了下大腿:“我就知道,錦衣衛的人來了沒有好事……兒郎們打起精神,咱生是大明的兵,死是大明的鬼!” 另一位老兵吼起了古老的秦腔:“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為國家啊,何懼死生!” 守關兵馬不過把總手下的二百來號人,當面的蒙古鐵騎卻超過一千,更何況各處烽煙衝天而起,只怕不會有什麼援兵…… 隆隆的馬蹄聲踏響,可怕的衝鋒即將展開,對面關下的整個千人隊分作三波,正是蒙古軍隊擅長的波次衝鋒。
老兵握緊了刀槍和弓箭,有人朝關上唯一的那部佛郎機里填充著火藥,新兵的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但都穩穩地站在關上。
萬曆初年張居正勵精圖治,頗有些中興氣象,這些邊軍也不失勇武之氣,遠非後來的糜爛之師可比。
終於蒙古人的第一波浪潮沖近了,呼啦啦射出了箭雨,明軍也把箭矢射了出去。
正當明軍士兵準備迎接箭雨的洗禮,卻驚訝的發現,這些箭矢射到離自己還有十多丈的地方就紛紛下墜,根本沒有射上城牆。
當然,明軍的箭矢也沒擦到蒙古人的寒毛,唯獨佛郎機轟鳴,把兩個倒霉蛋打落馬下。
原來蒙古人在距城牆一百五十步之外就射出了箭矢並迅速後退,這麼遠的距離,弓箭和鳥槍都無能為力,就連佛郎機也要靠撞運氣才能打中。
蒙古人是在搞什麼鬼? “他們是在佯攻,主力多半是在進攻……”老兵為自己的命運欣喜的同時,又憂心忡忡地看著東面白羊口的方向,如果虎峪口不是敵人主攻方向,那麼白羊口的弟兄們就危險了。
彷彿為了支持他的論斷,白羊口那邊升起的狼煙,也格外濃黑可怕。
白羊口正是把禿部額禮圖的攻擊方向,不出所料,三波攻擊之後部族的男人們就退了下來,受傷的並不多,死掉的更是少得離奇。
“孩子們都很聰明啊!”額禮圖很欣慰,幹嘛要用血肉之軀去挨明軍的槍炮呢?! 說是派出一個千人隊,實際上只來了七百人,剛才的進攻更是雷聲大雨點小,額禮圖甚至很想去親口告訴守官的朝廷官軍,我們這裡只是佯攻而已,大家做做樣子就行了,乾脆都不放箭放槍吧,你看,我的兒孫都被你們射的箭擦破皮啦還有兩匹戰馬也中了彈子,眼看不活了。
督戰的使者大人呢,已經被聰明的額禮圖灌得爛醉如泥,癱在了兩名青春少女的肚皮上,無論如何,能用兩名少女的純潔之軀換得部族少死點青壯,都是很划算的買賣。
無所謂什麼面子不面子,在草原上只講生存,不講面子。
不過白羊口的明軍不這麼看,他們驟然受到攻擊,已經非常緊張,所以對局勢的判斷也不那麼準確了,更何況四面八方都升起了狼煙,可見蒙古鐵騎大舉來襲,誰知道背後有什麼陰謀? 白羊口的告急文書,派流星快馬,急如星火的發往了宣大總督府。
不僅如此,虎峪口、方山、須陀山、團山……各處急報,如雪片般飛往宣大總督,飛往宣府巡撫,飛往大同巡撫等等各處衙門。
千裡邊塞,處處告急! 充滿回府的鄭洛,在門口撞上了來找他卻沒找著的秦林。
“鄭總督,本官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有緊急軍務要與你商議!”秦林走過去,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鄭洛正在焦頭爛額,也沒多想:“秦將軍是吧?!對,你是宣撫欽差大臣,哎呀呀,就是你!” 鄭洛一把將秦林扯住,唯恐他插上翅膀飛走似的。
如此急於了解軍情?秦林倒是很滿意鄭洛的作風,隨著他扯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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