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帝看了頗為嘉許,點頭道:“嗯,秦愛卿果然與金將軍甚為相得,如今賢臣雖多,自王崇古、方逢時、吳兌之後,說起善能撫夷,要論秦愛卿為第一了。
” 靠馮保、張鯨、張誠同時在心頭朝秦林豎起了中指,陛下要曉得這傢伙怎麼撫夷的,還能說這話嗎? 不過,咱們也就心頭腹誹一下,誰要是說出來破壞了這萬邦來朝的盛世氣象,那就真的該死了。
朝覲大典勝利結束,就在快完結時,吏部尚書王國光出班奏道:“陛下,所謂聖君賢臣在位,方有萬邦來朝,如今我大明天朝之所以得四夷恭敬,乃是陛下聖明天子,太傅張先生盡心輔佐,故臣不揣冒昧,奏請加張先生為太師,以示榮寵,也向四方使臣顯示我大明有聖君賢臣!” 滿座寂靜,須知太保太傅太師謂之三公,大明典制,文臣只能死後追封三公,活著就封了三公的只有洪武年間的開國丞相李善長,還有現在這位封了太傅的張居正。
要是張居正晉陞為太師,他就是李善長之後,大明朝兩百年間第一人! 儘管早已有人上奏,但王國光在這個時候提出來,萬曆仍覺得突兀,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師。
張居正微微而笑,婉言推拒道:“老夫何德何能,敢生封太師、位極人臣?王天官謬讚,老夫愧不敢當。
” 王國光正色道:“聖人云‘當仁不讓’,張先生為國為民德行昭彰,俺答封貢、瀛洲招撫,如果再推拒下去,未免寒了百官之心,也叫四夷誤會我天朝不能任用賢能。
” 好嘛,這話說的妙,不僅是張居正個人榮辱得失,還涉及到百官態度和朝廷顏面了。
曾省吾立刻出班奏道:“王尚書說的有理,臣附議!” 工部尚書李幼滋也道:“不錯,張先生調理陰陽、明正得失,實應進位太師,方能向四夷昭示我大明王化!” “臣附議!”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戶部尚書張學顏、禮部尚書潘晟、都察院僉都御史王篆紛紛出班啟奏。
滿朝文武,江陵黨佔據半壁江山,這一下頓時聲勢浩大,刑部尚書嚴清、左都御史陳炌等人盡皆失色。
眾人心中更是咚咚咚直跳,要看萬曆如何舉動。
“哈哈哈,好、好!”萬曆朗聲大笑,然後不住地點頭,連聲道:“諸位愛卿公忠體國,你們的奏請,朕准了張先生自朕幼年開始輔政,功高德勛,太師之位朕早該下旨授予先生,現在還要群臣奏請,是朕一時失察啊!” 張居正嘴角含笑,拱拱手:“陛下言重了,老臣何德何能,敢晉太師之位?” 萬曆越發笑容可掬,一個勁兒的溫言撫慰,張居正則堅決推辭,這師生二人你來我往,太極雲手打得有聲有色。
所謂太師,掌佐天子,理陰陽,經邦弘化,其職至重,明朝不設丞相,張居正以首輔之位實際攝政,再加太師銜,就真的位極人臣了。
“怎麼,小冤家……”金櫻姬偷偷掐了把秦林,現在他倆早已不是文武百官和四夷使臣關注的焦點了,“張居正做了太師,你還敢去拐他女兒?” 秦林正色道:“雖萬千人,吾往矣!” 哧的一聲,金櫻姬偷笑不迭,白了他一眼:“色膽包天!” 師徒二人的太極雲手終於分了勝負,表面上是張居正敗落下來,終於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太師之位,可實際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國宴結束,張居正在眾官簇擁之下走出了皇極殿,看到秦林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異色,老先生停下步子,仰望風雲變幻的天空,緩緩道:“位極人臣,獨掌朝綱,所為何也?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六一八章 吹簫比較好 群臣聞得張居正與秦林答對,肚子里缺墨水的武臣大老粗自然不大明白,兩榜出身的文臣則暗暗心驚,嚴清、陳炌等大臣更是駭然色變。
張太師方才所說,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乃是記錄孔子的原話,從張居正口中說出,則隱然以聖人自比: 輔弼天子、銳意改革、力推新政,當世誰堪與我比肩,誰能達到知我的境界? 獨掌朝綱、兼總內外、密布黨羽,六合之內所向無敵,誰有詆毀我的底氣? 唯有春秋青史,可以評價我的功罪! 張居正緩緩說罷,將仰望京華煙雲的目光收回,修眉微微提起,丹鳳眼中精光湛然,混若無事的往嚴清等官員臉上一掃而過。
輕描淡寫的一眼,似有雷霆之威,即便嚴清這位正二品刑部尚書,也頓覺心驚膽顫,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瞼,不敢與張居正對視。
凡是剛才在皇極殿里,沒有附議江陵黨推拒張居正擔任太師的守舊官員,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或者敢怒不敢言,或者神情落寞,或者暗自後悔。
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潘季馴這一班兒襄助新政的江陵黨成員,神情自是大不相同,盡皆喜笑開懷。
剛才那些猶豫片刻,終於站出來附議的朝臣,就越發慶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張居正分明是借晉封太師一事,向全天下昭示他對朝局的強力控制,逼滿朝文武臣僚明確站隊,並給反對派以沉重打擊,以便進一步推行新政。
這下子果然來得厲害,頓時叫反對派噤若寒蟬,皇極殿丹陛之上鴉雀無聲。
大概曉得張居正身後事的秦林,心中發出慨然長嘆,可不希望未來老丈人重蹈覆轍,便不顧可能的風險,毅然出言勸道:“張太師所作所為,當然是銳意進取,但在下官看來卻覺得太強橫霸道了點,以下官之見,其實很多時候可以圓轉變通一下。
” 什麼?文武百官全都面面相覷,太師張相爺獨掌朝綱、位極人臣,秦林居然敢當面責他強橫霸道,這膽子之大,簡直叫旁邊人聽著都要心驚肉跳! 嚴清、劉守有幾個卻大喜,心說姓秦的不是勾結張居正,屢次壓了咱們一頭嗎,這次他當著文武百官胡說八道,鐵定把張老兒得罪狠了,他兩個二虎相爭,咱們漁翁得利,那才是天幸呢。
秦林何嘗不是硬著頭皮?話剛說完,他就心頭哀嘆,覺得肯定要挨張居正痛責,這老先生脾氣挺大的哩。
金櫻姬倒是喜憂參半,悄悄思忖道:“小冤家這是何苦來哉?嘻嘻,惹得張老兒生氣,相府大門一關,叫他再也見不著那位相府千金,看他後悔不後悔?” 做夢也沒想到,張居正非但沒生氣,反而老臉微微一紅,怔了怔之後,將袍袖一揮,笑道:“小子無狀!老夫嘛,自有主張,哈哈,要你來多嘴多舌?” 咦,張居正怎麼不生氣?不僅是劉守有、嚴清,就是暗暗替秦林捏把汗的曾省吾、陳炌,也覺得匪夷所思,做夢也想不到一向專橫的張相爺,被秦林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指摘之後還能笑嘻嘻地,就連責罵的話也顯得輕描淡寫、不痛不癢。
張居正訕笑著,吹了吹鬍子:哼,秦小子以為老夫贊成誥封徐氏,就是替紫萱做個先例,就是對你這小子讓步了?得意忘形,老夫不放紫萱下嫁,就是“強橫霸道”,還要你來勸老夫“圓轉變通”?真是、真是太囂張啦!老夫偏不叫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