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有看到這乘轎子,登時臉色又活泛起來,因為轎子里坐的刑部尚書嚴清是秦林的對頭,並且是他這位錦衣都督派人去通知的。
從轎中走下,嚴清板著張死人臉,目光和劉守有碰了一下,立刻大袖子一甩:“京師當街跑馬,公然撞死路人,湛湛青天、朗朗乾坤,豈容權貴橫行霸道黃縣令、張府尹,兩位忝為父母官,為何不把犯婦拿下?” 好哇,嚴老尚書這番義正詞嚴,簡直就是包龍圖再世、狄仁傑復生,立刻就博得了許多路人的好感,竟有不少閑人替他叫好,於是嚴清那張死人臉也微露得意之色。
黃嘉善、張國彥面面相覷,徐廷輔黑著張臉,被一頓搶白吧,又想不出什麼話兒反駁。
蒙古貴族們聞言越發大聲叫嚷,說要嚴懲兇手,黃台吉的表演則更上一層樓,哭得呼天搶地,拔合赤則舞著大汗彎刀咋咋呼呼:“不給個交代,咱就回草原點起兵馬,戰場上見輸贏!” 嚴清外表清廉正直,其實內心陰險毒辣,見狀越發添油加醋,故作悲天憫人:“唉……如果為了包庇區區一女子,鬧到封貢斷絕、兵連禍結的地步,真不知邊疆多少生靈塗炭,‘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誠哉斯言!” 官員們低頭議論起來,百姓聽說要打仗,也變了臉色。
秦林怒火中燒,嚴清這手實在太卑劣,一起案情未明的交通事故,生生被他貼上權貴撞死路人的標籤,好像不嚴懲徐辛夷就一定是官官相護似的,又順水推舟,幫著黃台吉拿戰爭來威嚇,豈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冷笑著朝張公魚使了個眼色,指指黃台吉這伙蒙古貴族,又乾咳著抖了抖自己官服。
“呃,這個嘛、好像……”張公魚吭吭哧哧幾聲,最後終於會意,立馬踏前一步,左手握拳橫在腰肋,右手一抖袍袖,食中二指並起,神情那叫個威嚴肅穆:“先聖講夷夏之防、華夷之辨,所以我大明驅逐蒙元、一統江山。
如今案情未明,嚴老尚書不急著查清案情,反而姑息綏靖,竟為了這蒙古貴婦之死,不管事實真相就要先加罪我大明子民,居心何在?” 好啊!張公魚這番話真真擲地有聲,表情動作更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好比那直諫唐王的魏徵,剛正不阿的寇準。
百姓們轟的一聲叫起好來,更有個不怕事的書生叫道:“張都堂說得好案子沒查清,為著討好韃虜,平白無故先拿咱漢家姐妹治罪,還以為是胡元當道,蒙古是第一等主子,我漢人是第四等奴才嗎?” “刁民,刁民!”嚴清氣得臉色鐵青,他這種人根本沒真把百姓當回事,順著他說就樂呵呵,不遂他意就成了刁民,真正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
頓時噓聲四起,莫說老百姓漸漸認清嚴清的真面目,就連同為文官的張國彥、黃嘉善,也眉頭大皺,覺得嚴清太那啥了…… 嚴清也曉得眾怒難犯,只好緊緊閉上嘴巴,神情頗為尷尬。
秦林嘿嘿奸笑,小樣兒,和我玩這手?你既然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你敢給我老婆扣權貴欺負路人的帽子,老子就給你來個華夷之辨,誰怕誰? 黃台吉一伙人也不是吃乾飯的,看看形勢往有利於秦林的方向轉,頓時鼓噪起來:“不給個交代,咱們就去午門叩見皇帝老倌,叫他評評理要打仗,咱們回去就點兵!” 得,會叫的孩子有奶吃,劉守有立馬配合,作好作歹的勸秦林:“秦老弟,尊夫人終究撞死個一品誥命,案情雖未查清,也得先有個交代,否則開了邊患,朝廷必定怪罪呀老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不如先把尊夫人押起來,好歹做個姿態給蒙古人看……” 屁!秦林真想一個大耳刮子摔到劉守有臉上,丫這張臉咋就這麼大?害得老子手痒痒。
“誰要捉我姐妹?哼哼,敢情蒙古人會打仗,就咱瀛洲宣慰使司好欺負!”金櫻姬乘著朝廷特賜的鎦金頂海浪底步輦,娉娉婷婷的走下來,掩口嬌笑道:“劉都督,如果本官也想你做個姿態來看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嘉靖年間兩大邊患,一是北邊的俺答汗,二是東南沿海的汪直,論起來勢力影響到江南財賦重地的汪直,比被長城堵在塞外的俺答汗,更加稱得上心腹之患呢。
金櫻姬這話里的威脅之意,是人都聽得出來,劉守有立馬傻了眼,暗暗叫苦:這才是摁下葫蘆又起了瓢,想借蒙古人的手抽秦林,五峰海商又不答應。
他這個錦衣都督再牛,手也伸不到海上去,再者招撫金櫻姬、實行開海政策,是張居正一手操辦的,每年增加許多稅銀,李太后和萬曆也很歡喜…… 被頂得難受,劉守有隻好硬著頭皮問道:“金長官,你不要強出頭,徐氏撞死德瑪夫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金櫻姬眨眨眼睛,當面撒謊臉不紅:“徐夫人是我閨閣姐妹呀,今天她就是到本官駐地開手帕會的,路上出了事,我當然要管。
” 說罷,金櫻姬就一搖三擺的走到徐辛夷身邊,還朝她擠了擠眼睛,又沖秦林皺了皺鼻子,哼,壞蛋,昨夜那麼用力,害奴奴乘不了馬,來遲這麼久! 秦林當然知道金櫻姬為什麼非得坐步輦,這廝一臉的壞笑。
徐辛夷感動不已,把金櫻姬手挽著,兩人還真像閨中密友,嗯,好像這麼說也沒什麼錯。
劉守有悔得腸子都青了,早曉得會這樣,當初我幹嘛派秦林去查漕銀案啊?! 不過他很快就燃起了新的希望,諸位官員遲遲沒有最後表態,期待著紫禁城的指令,終於來到了。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六〇九章 青石作證 來得這麼快? 看見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申時行在前,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居后,率領隨從護衛從紫禁城方向拍馬而來,在場的眾位官員齊齊吃了一驚。
明朝的皇權受到不少限制,皇帝直接發出聖旨被稱為中旨,理論上是不合法的,官員可以原樣駁回,不予遵行……當然大部分時候,百官都會給皇帝一個面子,遵旨辦理了。
凡經內閣票擬、皇帝本人或者皇帝授權司禮監批紅,然後轉回內閣發往六科、最後交中書謄抄出來,才是合法的正式聖旨。
中旨只能由太監頒傳,只有符合法定程序的正式聖旨才有文官頒旨,事務級別較低的就只派行人司官員和部堂司員,較為高級的會派遣六部侍郎、尚書級別的官員,派閣臣頒旨,那就是涉及軍國重事的聖旨了。
現在來的除了張鯨,還有內閣三輔申時行,也就說明這道聖旨是完全合乎法定程序的,並且內容極為重要。
關鍵是,案發到現在也就半個時辰左右,這道聖旨竟已走過了票擬、批紅、內閣發六科抄寫等程序,其速度之快,越發說明朝廷是如何重視。
想到這裡,眾位官員的心情都變得沉甸甸的,即便是劉守有、嚴清都顧不上幸災樂禍了,真要鬧出什麼亂子,難道錦衣衛、刑部就一點兒責任都沒有嗎?萬一案情出現什麼反覆,大伙兒不跟著吃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