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萱眉宇微帶慍意,嬌嗔道:“普通閨閣女子,也不會許你翻窗入內吧?秦兄真是個、是個……” 貝齒輕輕把紅唇一咬,明媚的眼波往他身上掃了掃,本來想說淫賊二字,終究女兒家害羞,說不出口。
“非也非也,普通閨閣女子的閨房,本將軍根本就不會去翻……”秦林壞壞地笑著,偷偷從領口看著張紫萱頸下雪白細膩的肌膚,舔了舔嘴唇:“要翻,我也只翻你的窗子。
” 張紫萱臉蛋兒刷的一下變作緋紅,在這方面鬥口永遠鬥不過厚臉皮的秦林,兩人站的距離太近,房間里又實在太安靜,感覺到他熱乎乎的呼吸和越來越快的心跳,相府千金也多了幾分慌亂,趕緊輕輕推了推他,故意繞開話題:“怎麼,今天騙了件蟒袍,秦兄是來找小妹炫耀一番?” 秦林苦笑著摸摸鼻子:“我有那麼淺薄?閑話休提,實有正事要找張老先生,煩請小姐引見。
” “你要見我父親,什麼時候還要我引見?”張紫萱詫異地看了看秦林,忽然笑著說:“小妹知道秦兄心中所想了。
” “哦?”秦林神色一怔,心說連這個都知道,你也太強了吧,不愧為張居正的獨生女兒呀。
張紫萱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秦兄,家父深知萬曆陛下天性涼薄,本來你先格象救駕,昨夜又替他洗清冤屈,他自然是很感激的,可要是獎賞由家父提出來,陛下必定又會有別的想法……所以,家父把對你的獎賞,都留給陛下親自作出,你懂我的意思?” 秦林起初聽得哭笑不得,他一早就明白張居正的意思了,此時聽張紫萱提及,便裝作大夢初醒的樣子,緊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享受著美人兒手心溫柔的觸感,趁她不注意,頭輕輕一點,嘴唇就在她紅潤柔軟的唇瓣上輕輕一觸。
“呀!”被偷襲的張紫萱往後退了一步,卻見秦林賊忒兮兮的笑著,哪兒有裝出來的丁點鬱悶?相府千金分明又被騙了。
秦林哈哈大笑:“我是有事要找張老先生,不過不是我想陞官,而是關於陛下那份罪己詔!” “罪己詔?”張紫萱一聽,深邃的眼睛立刻就睜得大大的:“怎麼,是要讓家父起草嗎?不好,走!” 張紫萱也顧不得許多,牽著秦林的手就腳步匆匆地往外走,一路上相府眾奴僕丫鬟見了盡皆咋舌:好嘛,咱們府上的千金小姐,牽著大男人的手只管走,雖然張江陵老先生平生最恨禮法,但也不必這麼離經叛道吧?敢情張老邪又生了個張小邪? 熟門熟路,一直走到書房外頭,正好看見游七捧著個書匣子往外走。
“停下!”張紫萱直接呵斥:“匣子里裝的,可是替陛下草擬的罪己詔?” “正是乃父所擬……”張居正從書房走出來,他頭戴忠靖冠,身穿燕服,佩著高大的身軀和威嚴的相貌,頗有一種逼人的氣勢。
“父親大人!”張紫萱雙膝跪地,“就算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請替咱們張家上下多想想,這封罪己詔措辭,想必是極為嚴厲的,陛下將來終究會親政,到時候他會怎麼看待咱們張家?” 張居正神色極為嚴肅,將袖袍一揮:“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將清白二字該作富強,便是乃父平生所願,而且……而且陛下將來必定能體會我這番苦心。
” “錯了,張老先生錯了!”秦林突然大搖其頭。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五一章 威高震主 張居正訝然,細長的丹鳳眼眯了起來,頃刻間精光綻出,眼神如雷轟電閃般犀利。
自從坐上帝師首輔的高位,張居正的權謀所向無敵,所有公然反對他的人,無論是驕橫跋扈的高拱高閣老,還是清名舉世皆知的海瑞海筆架,一一被放逐、被貶謫,就連文壇盟主王世貞、清流領袖耿家兄弟,都不得不對他屈膝俯首。
萬曆五年圍繞丁憂奪情的爭論,張居正更是大展雷霆之威,用廷杖和更加嚴酷的手段,把那些明著要求他回家為亡父守孝,實則反對新政的頑固官員通通擊倒。
三四年來,帝師首輔的地位越發牢固,江陵黨從中樞到地方一呼百應,張居正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對他說“錯”這個字了,以至於秦林突然提起時,顯得那麼突兀,那麼刺耳。
張紫萱看到父親的神色,芳心就突的一跳,柔腸百結地看著秦林,用目光哀懇他放緩詞句,暫且退讓,自己慢慢再想辦法婉轉規勸父親。
秦林朝張紫萱投去安慰的眼神,不過他並沒有絲毫退讓,而是迎著張居正的逼視更踏前一步:“張老先生,你確實錯了。
” 張紫萱心中幽幽一嘆,就猜到這傢伙不會改變主意。
秦林雖然和她父親文武殊途、性格各異,但骨子裡的驕傲是完全相同的……或許這就是相府千金和秦林一見傾心的原因吧。
張居正將袖袍重重一揮,聲音沉了下來:“好,既然你說老夫錯了,就得說出錯的理由要是有道理,老夫自然從諫如流,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莫怪老夫,哼!” 連萬曆都怕張居正三分,唯獨秦林不怕他老人家,不慌不忙地問道:“王世貞說張老先生工於謀國、拙於謀身,您知不知道?” 張居正修眉一挑:“這話不是海筆架說的嗎?” “啊,是海瑞說的?”秦林摸摸鼻子,訕笑道:“不好意思,記錯了,嗯,反正差不多吧,我就想問問張老先生是怎麼看待這句話的。
” 張居正本來氣鼓鼓的,到這裡反而哭笑不得,原本以為秦林要說出一番怎麼樣的大道理來呢,沒想到他連究竟是誰說這話都記錯了。
張紫萱也啞然失笑,待要假裝呵斥秦林幾句讓他退下,卻見父親神色已不如剛才那麼嚴厲。
“老夫雖然瞧不上海瑞那迂夫子,倒不覺得他這句話有什麼不妥……”張居正將黝黑的鬍鬚輕輕一捋,隱然有自得之色。
海瑞是在奪情之議發生后,說出這句評語的,張居正通過奪情避免了回鄉守孝三年,沒有遠離京師政治中心,保住了權位,保住了改革新政的大業,但他失去了清名,在世人特別是儒林清流眼中成了一個為了權力,甘願做不孝子的卑鄙小人。
可在張居正自己看來,這句話反而是對自己最好的評價,身為宰輔重臣,掌握著大明朝這艘巨艦的航行路線,只要工於謀國就行了,拙於謀身恰恰是他為了新政大業不惜犧牲個人名節的完美寫照。
再說了,身負李太后重託,內引馮保為奧援,外則江陵黨遍布朝野,權傾天下的張居正,又有什麼必要去謀一身之榮辱得失呢?!便如商鞅、霍光、王安石,是非榮辱盡可留待後人評說。
“工於謀國,拙於謀身這句話,確實是很高的評價……”秦林嘖嘖讚歎,似乎完全同意張居正的看法,“當得起這八個字的,二十四史上也就商鞅、周亞夫、晁錯、岳武穆、於少保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吧?!” 商鞅、周亞夫等人都是歷朝歷代的英雄豪傑,秦林以此來比擬,張居正頗為傲然自得,但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