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也不理她,自己翻看文牘。
阿沙咯咯笑著,一邊喂秦林吃栗子,一邊低著頭看他的文牘,原來是篇關於白蓮教的文件,立刻就吸引了阿沙的注意力。
又見秦林在文件上批點,阿沙忍不住問道:“秦大叔,你們廠衛對付白蓮教,可我聽說有些地方,白蓮教的名聲比你們朝廷鷹犬還要好呢!” “那有什麼,騙騙老百姓罷了……”秦林隨口一說,連頭都沒有抬。
阿沙靈動慧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又道:“騙老百姓?我看不是吧,推翻蒙元韃虜、光復華夏的紅巾軍,都是當年白蓮教發動的,鐵冠道人張中、彭瑩玉彭和尚,對了,聽說連太祖洪武爺都參加過白蓮教呢!” 秦林這些日子也在分析白蓮教在長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總和朝廷作對,卻總是無法撲滅的原因,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非但明朝沒有剿滅他們,甚至到了明朝滅亡百年之後的乾隆年間,白蓮教女教主王聰兒還發動了給予清朝沉重打擊的大規模起義。
白蓮教長盛不衰,永遠被打壓卻無法消滅,白蓮聖火永不熄滅,其秘密到底在於何處呢?! 秦林絕不相信這僅僅是宗教的力量,他這些天翻看卷宗,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體會,但還沒來得及系統的整理,既然被阿沙問起,反正閑極無聊,便和這小女孩說一說,也算是另類的漁樵問答。
“破壞,永遠比建設更容易……”秦林給出了他的答案,“如果不發生某些根本的改變,白蓮教在和朝廷爭奪民心上,永遠佔據優勢,這是它的長處,但輪到它自己建立朝廷的時候,曾經的優勢和劣勢便發生了轉變。
”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太明白大叔的意思。
” 秦林哂然一笑,慢慢給阿沙解釋。
比如說官府對貧苦百姓來說,就是征丁征糧、管著他們,遇到貪官污吏還要肆意搜刮乃至欺壓百姓,而朝廷整軍備戰抵禦外侮、整修水利疏浚黃河以防水災,設立衙門維持基本治安,等等的事情卻離底層百姓比較遠,普通人認識不到。
相反,白蓮教處心積慮要造反,自然在民間施藥畫符念經治病……從漢末黃巾張角一直到元末的鐵冠道人、彭瑩玉,想造反先在民間施藥治病以收攏民心,就是百試不爽的老套路了。
對一個窮苦老百姓來說,官府只會征丁征糧,白蓮教則畫符施藥治病,官府的老爺高高在上,白蓮教的傳教師兄和藹可親,他又不懂朝廷還要辦練兵、治河這些大事,他也不知道白蓮教的笑臉後面,還包藏著要他將來造反流血掉腦袋的禍心……你說在他心目中,白蓮教和官府哪個更加可親可愛?哪個名聲更好? 所以,這才是千百年來歷朝歷代拚命打擊白蓮教,白蓮教卻始終無法禁絕的根本原因。
但是這套東西,輪到白蓮教自己建立朝廷的時候,就沒有用處了,難道真像它宣傳的那樣永不繳稅?那朝廷拿什麼練兵,拿什麼治河? 秦林通覽歷史,發現韓山童、劉福通當年反元起義,建立了龍鳳朝廷,但並沒有彌勒下降、明王現世,更沒有做到像教義中說的不收稅、不征丁,這樣一來它就和普通的割據勢力沒有本質性區別了,除了反擊蒙元韃虜之外,不會在民心和道義上享有特別的優勢。
也就是說,白蓮教在作為起義勢力的時候,可以提出種種高標準的口號、教義來爭取民心,所以歷朝歷代無法禁絕;可它一旦成功建立屬於自己的政權,卻不可能真正實行,便淪為了普通的造反者,不具備特別的力量。
秦林說的話,字字句句像釘子一樣敲在阿沙的心坎上,她年紀雖小、性子雖然頑皮,卻格外聰明慧黠,對教義的理解程度甚至超過教中的長老,所以才深得教主喜愛,傳以聖女之位。
可聽了秦林的分析,白蓮教的口號竟然只能是停留在字面上的東西,用來造反固然可以打擊朝廷,但輪到自己建政卻根本無法實施,完全就是虛無縹緲的。
“會不會真的有一天,明王降臨、彌勒出世……”阿沙心頭默默的念叨著,可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或許白蓮教中低層對這些是格外相信的,但高層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白蓮會之名,系在元世祖至元十八年,由江南都邑縣之杜萬一結社集會而來。
又有江西廬山東林寺之白蓮宗僧優曇普度,撰“廬山蓮宗寶鑒”十卷,闡明子元所倡之白蓮宗真義,並以之駁斥當時白蓮會之邪說邪行。
至武宗至大元年,因福建省建寧路後山白蓮堂白蓮道人之非行,復被禁壓。
順宗時,欒城韓山童父子,聲稱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正式創設白蓮會,依託佛教,造作經卷符籙,傳布民間,於至正十一年起義,稱為紅巾軍,對反元起義起到了領導作用。
明太祖時,曾加以禁抑…… 這麼源遠流長的歷史,難道本教根本就是虛妄的東西?阿沙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迷惘…… “喂喂,你怎麼了?”秦林見阿沙發獃,伸手摸了摸她光潔如玉的額頭,“沒發燒啊,難道是剛才被打傻啦?” “你才被打傻了呢!”阿沙抓起一把糖炒栗子,把秦林嘴巴塞得滿滿當當。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〇五章 逼死人命? 京師與薊鎮總兵駐地三屯營相距三百多里,如果用兵部的七百里加急飛騎,一天可以走個來回,不過秦林去薊鎮也沒有急事,還要檢查沿途的北鎮撫司各百戶所、各總旗小旗的工作,就坐著馬車日行六七十里,不緊不慢的行去。
第一天宿在通州,第二天宿三河縣,第三天到了薊州住下,準備明日到遵化城,後日就抵達三屯營了。
沿途地方官員有的執禮甚恭,有的則端著正途文官的架子,對秦林這個廠衛鷹犬不理不睬,秦林也不和他們計較,你不來煩我,我還省事呢! 這薊州的知州叫做王象乾,是剛從山西聞喜知縣任上升遷的,秦林到達時他沒來迎接,秦林下榻在百戶所準備的一戶富家宅院,他也沒來拜會。
錦衣衛駐本城百戶所的百戶官陳宦璋,年紀四十多歲,說話做事顯得很精明,他向秦林彙報了本所近年來的各項事情之後,就苦笑著提到:“長官,卑職接到您蒞臨的駕貼,就去告訴了王知州,可王知州說、說……” 說到這裡,陳宦璋小心地查看著秦林的臉色。
秦林眉頭稍稍往上一挑,神色頗為不悅:“他還說什麼了?難道他竟敢對本官出言不敬?你只管說出來,本官不怪你。
” 陳宦璋皺著眉頭,極為憤慨地說:“他……他竟然說什麼身為正人君子,不為五斗米折腰,不來看廠衛鷹犬的臉色長官,這王某人實在太過分,卑職當時就和他爭起來……” “怪不得你,這些正途文官眼裡哪有咱們?”秦林擺擺手,示意屬下不必再說,陰沉著臉,從嗓子眼逼出陰惻惻的聲音:“再說了,山東新城王氏,名門望族嘛,難怪他架子大點,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