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分南北城,以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為界,南北幾乎是兩個世界。
北城是元大都基礎上營建起來的,棋盤式布局嚴整合理,城市功能完善,街面整潔有序,南城則是雜亂無章,三教九流混雜,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為保萬全,秦林不得不提前來踏勘一次,看看沿途有什麼要注意的,自己這位小姨子的身份可不同尋常,要是有什麼閃失,那玩笑就開大了。
方才聽得那些乞丐聲調奇怪,等走過去一截兒,秦林便問華得官:“老華,剛才那些乞丐,怎麼說話有些宮裡宦官的味道?” “長官好耳力”華得官大拇指豎起,笑臉上堆滿了諂媚,油嘴滑舌地道:“可不是嘛,他們這些丐閹,和宮裡的公公們一樣,都是沒了下面的,嘿嘿,都說長官神目如電,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老。
” 徐文長把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捋了捋,眼睛一瞪:“什麼丐閹?你說無名白不就得了回頭趕你的車吧,別閃著我這把老骨頭。
” “那是、那是……”華得官脖子一縮,回過頭專心趕車。
徐文長曉得原委,便和秦林解釋,原來這些所謂的丐閹就是自宮之後,又沒被宮廷收容的閹人。
明代雖然設置有慈濟院等等撫育孤兒寡老的機構,但平時尚可,一旦遇到大災大難,就根本做不到普濟眾生,這時候京師附近的災民往往自行閹割,以求進宮混個溫飽。
這且罷了,又因為高級太監權勢很大,往往能使整個家族得到榮華富貴,所以為了出人頭地,也有不少人自宮以求幸進,導致閹人越來越多,宮廷根本無法吸納。
律法明文規定“豪家毋閹人子為火者,犯者抵罪!”這些自閹者無法進入宮廷和各王府任職,只好混跡於市井之間,又因為身體殘缺,無法從事大部分正常人的工作,生活便極為艱難,成為受人鄙視的“無名白”。
無名白有撿垃圾的、在佛寺澡堂替人搓澡的,不過最多的還是淪落為乞丐,嘯聚成群,得空就連偷帶搶,與宮中有權有勢的權閹相對,這些人就被稱為丐閹。
“怎麼丐閹這麼多呢?!現在雖不是盛世,總算承平之時吧!”秦林有些奇怪,剛才從宣武門大街往南走,一過了騾馬市,街道兩邊衣衫破爛的丐閹至少有好幾百,廢棄的民房之中,也有人影綽綽,炊煙裊裊。
徐文長苦笑著搖搖頭:“民間度日艱難倒在其次,按老頭子我說啊,好吃懶做怕辛苦,企圖一朝幸進的人太多,才是主因。
” 無名白大批出現,影響社會穩定和官府徵兵征糧,為遏制這種現象蔓延,明仁宗曾經下旨嚴禁自宮行為:“令凡自宮者以不孝論。
” 不過從以後的發展來看,這條聖旨並未起到多大作用,到弘治、正德、嘉靖、萬曆時期,明廷甚至不得不將陸續制定的“禁止自宮”的相關條文編進具有法律意義的《大明會典》,如萬曆《大明會典》中“禁自宮令”竟達第十五次之多。
可法律是法律,到底執行到什麼程度還是個問題,像後來天啟年間的權閹魏忠賢,就是自閹之後進宮的,也沒見對他的職業生涯有什麼影響。
“靠,這些人還真是下得了狠手啊!”秦林搖頭感嘆,像他前些天把那淫賊花蝴蝶的作案工具沒收了,就已是心狠手辣,可這些人居然能狠心自宮,莫非個個都是東方不敗? “自宮還是好的呢……”徐文長哧的一聲笑,“每年正月十九、九月十九,京師有‘閹九’的惡行,多有無賴閑漢、無名白把好人家小孩子拐來,從小閹割了,待他長大了送進宮,以圖謀榮華富貴哩!” 豈有此理秦林氣得猛揮一拳,將車廂板壁砸得大響。
“保護長官!”外頭那些錦衣校尉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紛紛刀劍出鞘,掣電槍打開扳機,將馬車團團圍住嚴陣以待。
也有幾個正好同路的行人,看見這邊一群菜販子、挑夫突然刀刀槍槍拿出來比劃,全都嚇得臉色發白,不知道鬧出了什麼亂子,個個腳底板抹油遠遠躲開,免得惹禍上身。
於是一位踉踉蹌蹌朝這邊闖過來的老人,就顯得格外礙眼。
“站住,不準動,叫你站住”幾名校尉呼喝著,見來人不聽勸阻,就衝上去將他摁在地上。
“你們這些惡賊,強盜,還我的孫子!”老人奮力掙紮起來,神色帶著幾分狂亂。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還是有位從南京就跟在秦林身邊的親兵校尉認出來了:“咦,這不是密雲見過的周老憨嗎?” 秦林正和華得官說沒事兒,聽到這句就掀開側面的車簾看了看,眉頭一皺:“怎麼回事?嗯,帶他過來。
” 周老憨本來還在掙扎,看見曾經在密雲縣狗蛋生病發燒時救過他的“商客秦掌柜”,他立馬就不鬧了,老老實實地走過來,雙膝一彎就在地上磕頭:“秦掌柜,求你救救我孫子,救救狗蛋吧!他……他被人抓走啦……”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九〇章 長公主的託付 秦林從馬車裡走出來,雙手將周老憨從地上扶起,笑眯眯地問道:“老人家別著急,有話慢慢說,狗蛋是被什麼人抓走的,您又是怎麼找到京師這邊來了?” 秦林無數次和悲痛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打交道,此時的眼神、動作和話音都經過專門的訓練,具有讓人平靜和信服的力量,本來有些神志不清的周老憨,立刻就恢復了幾分清醒,將這些天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那天周老憨到密雲告狀,狗蛋突然生病發起高燒,多虧秦林出手救治,又將他們勸回老家薊州,說被薊遼總督楊兆莊子霸佔的田產不久就會發還。
當時周老憨是不相信的,可很快楊兆貪腐案發,朝廷將他斬首、抄家,奪占民間的田產也盡數發還原主,周家的田地也重新回來了。
周老憨真是喜出望外,準備靠著這些田產,好好把孫子狗蛋撫養長大。
聞香門中的師兄又來說這是靠著佛爺保佑、靠著王大師福蔭才有的,須得更加拜佛爺,拜王大師,將來才有更好的福報。
這番周老憨卻不像以前那麼相信了,他雖然不知道秦林的真實身份,但也隱隱覺得楊兆倒台、朝廷發還田地,恐怕不是佛爺和王大師的福蔭,而是和那位秦掌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周老憨隨便應付幾句,就把傳教師兄打發走了,從此聞香門中的徒眾再上門,他嗯嗯啊!啊!的應付,捐助香油錢什麼的,卻是漸漸給得少了,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孫子狗蛋身上,覺得孫子健健康康的成長,比那些虛無縹緲的福報實在得多。
沒想到十天前,狗蛋和往常一樣,出門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耍,卻再也沒有回到家裡。
薊州鄉下一向沒有拍花子的過來作案,怎麼突然就把小孩丟了?周老憨急得鼻孔生煙,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
還是村裡一位秀才悄悄告訴他,京師逢正月十九、九月十九,有“閹九”的惡行,狗蛋怕是被什麼人拐了去,準備閹了養大,將來送進宮謀取榮華富貴,這種事兒在京師附近很多,沒想到拐子居然跑到兩百裡外的薊州來了,真是叫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