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秦老弟!”有個公鴨嗓子在人群中喊。
秦林回頭一看,原來是老把兄張公魚張都堂,旁邊還有丘橓、孫承南、雷士幀等幾個監察御史。
哈哈,張公魚也在都察院打開點局面了,總算不再像前些天那麼形單影隻,這倒是讓秦林放心了不少,就笑眯眯地和他們打招呼:“張老哥,各位御史都老爺,看起來大伙兒氣色都不錯啊?紅光滿面嘛。
” “哪兒是紅光滿面?剛才和相府奴才爭了一通,這還臉紅脖子粗呢……”張公魚哭笑不得,把手板伸出來,前後翻了翻:“嚇,一底一面的門包,宰相家人七品官,這相府的奴才果真厲害!” 普通官員給上司送禮,還得給上司家看門的家丁附送一份門包,這樣人家才肯替你呈給主人,其實門包並不是看門的獨吞,府里從跑腿的、燒水的往上一直到丫鬟管家甚至侍妾都要從中分肥。
說起來,門包就和各衙門的陋規常例是一樣的,秦林能指揮錦衣軍余收常例,這些達官顯貴的家丁就找有求於自家主人的訪客收門包。
門包可不是幾個小錢能打發的,往往是禮物價值的三成、五成,最高竟可以和禮物本身相等,送給主人多少禮物,就得附送相同價值的門包,這就叫做一底一面。
張公魚他們剛才就是和相府的門政管事討價還價,爭得面紅耳赤。
“哦,要不要我替你們找游七說說?”秦林看了看,又笑道:“不過,看來是用不著了。
” 張公魚空著手,分明是談妥門包,已經把禮物交給管家了,孫承南、雷士幀也沒拿東西。
現而今的規矩是不興由拜客自己提禮物進去的,都是先交給主人家的奴僕,然後客人揣一張禮單,把禮單遞給主人就行了,否則文人士大夫拜客,自己還提著包袱、扛著箱籠,像個什麼樣子? 唯獨丘橓帶了兩名隨從,扛著兩塊長長的東西,約摸一尺寬、半寸厚、丈余長短,還拿紅綢子包著,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兒。
“丘御史的禮物,怎麼不送進去?”秦林覺得奇怪,自己和相府關係匪淺,禮物又不沉重,親自提進去交給張居正就行了,這丘橓的禮物又大又笨重,不提前交給相府奴僕,偏要叫隨從吭哧吭哧的抬著,這不腦袋進水嗎? 丘橓哈哈一笑,頗有幾分得意:“不瞞秦將軍,下官送的是一副木刻對聯,字句都是下官自己揣摩的,所以要親自送進去。
” 張公魚、雷士幀、孫承南幾人都是笑著搖了搖頭,這丘橓比旁人更加姦猾,別人送金子銀子珍珠寶貝,他送一副對聯,成本上不知低了多少,而且對聯不值錢,自己拿進去,就連門包也省下了,這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啊! 互相問問,大傢伙送禮都是公開的,倒也無所避忌:張公魚送了文房四寶各兩套,湖筆、徽墨、宣紙、端硯,筆、墨、紙都不值錢,硯卻是宋徽宗題款的松文盤龍古硯台,一方就要值一千兩銀子。
雷士幀、孫承南兩個都老爺沒什麼錢,分別送的玉石鎮紙、玉石筆筒,價值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對了秦老弟,你送的又是什麼?”張公魚瞅了瞅秦林手上提的檀木盒子。
“金子打的小玩意兒……”秦林笑了笑,想起徐老頭子把禮物遞給自己的時候表情很有點怪異,就尋思老瘋子是不是又抽風了。
秦林提的盒子看起來分量不重,就算裝的全是金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張公魚也就不再問,曉得老把弟和相府很有些首尾,也不差明面上送的這點兒禮物。
這傢伙在相府進進出出多少趟了,就算空著手來也沒什麼,今天提東西主要還是個禮信,禮尚往來嘛。
站著一會兒,又遇到了吏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尚書張學顏、兵部左侍郎代掌部務曾省吾、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錦衣都督劉守有、薊遼總督耿定力、薊鎮總兵官戚繼光等老熟人,一個個對秦林都熱情的很,只是人多嘴雜無法深談,互相之間也就寒暄幾句,就各自朝著相府裡頭走。
秦林注意到京師車營參將俞大猷並沒有來,這位老將軍還是一如既往的牛脾氣。
新科進士倒是來了不少,禮部會試的會元、殿試榜眼蕭良有就拿著卷書畫之類的東西,由眾多同榜進士簇擁著走過來了。
“蕭榜眼,你好啊……”秦林笑眯眯地,故意大聲打招呼,“顧兄、孟兄、魏兄、劉兄怎麼沒有來呀?本官讀書有些不解的地方,還想向幾位解元公請教呢!” 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對顧憲成等人的動向了如指掌,據北鎮撫司屬下錦衣密探彙報,顧憲成、孟化鯉、魏允中、劉廷蘭等人自稱要“以氣節相砥礪,絕不屈服於廠衛鷹犬,絕不低眉折腰事權貴”說白了就是下要和秦林對著干,上要和張居正對著干。
他為什麼明知故問? 正準備往相府裡頭走的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等六部堂官,聞言腳步一頓,被秦林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提醒,立刻注意到顧憲成等人沒有來。
這群江陵黨的大佬齊齊皺了皺眉,倒是沒說什麼,各自走進了相府。
蕭良有見狀萬般無奈,朝秦林一揖到地:“顧兄他們一時激憤,如有得罪,小弟替他們向秦將軍道個歉,還請秦將軍將來手下留情。
” 傳臚大典上朝廷就宣布了,新科進士不錄庶吉士,全都直接放六部觀政,所謂觀政就是實習,讓飽讀詩書的進士們在部堂衙門學習怎樣處理實際政務。
顧憲成等人到現在還死不悔改,江陵黨的尚書侍郎們沒注意到這群小角色的動向就罷了,偏偏現在秦林故意點破這層窗戶紙,等他們到各部觀政,那還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榜眼蕭良有倒是個厚道人,本來和顧憲成不大對付,前段時間還有點互相爭風、別苗頭的意思,可現在顧念到同榜之誼,還替他們求情呢。
旁邊有幾位曉得秦林脾氣的,都肚子里好笑,咱們秦長官可是號稱“以德報怨”、“寬宏大量”啊,顧憲成得罪了他,不好好報答一番豈肯輕輕放過?蕭良有替顧憲成求情,搞不好連自個也搭進去! 新科進士當中有幾個格外乖覺的,已主動離蕭良有遠了點兒。
沒想到秦林倒是呵呵笑著拍了拍蕭良有的肩膀:“你這人……不錯,哈哈!倒是交朋友得注意點兒,太老實怕要吃虧,別人拿你做了墊腳石,你還不知道呢!” 那幾個忙不迭躲開的進士,麵皮就有些發紅了。
蕭良有還準備說什麼,被同伴挽著手拖開了,走老遠才小聲告誡他:“蕭兄和廠衛鷹犬廢什麼話?秦某人陰險毒辣,咱們有大好前程,犯不著和他硬碰。
” “愚兄看來,秦將軍也並非傳言中的冷酷無情……”蕭良有自言自語道。
秦林慢慢走向大門口,一眼就看見大管家游七站在台階下面迎客,見了諸位客人就熱情的招呼,只不過笑容裡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那就各人心照不宣了。
宰相家人七品官,到游七太爺這裡又豈止七品官?戚繼光是邊關大帥、武職一品,竟然笑嘻嘻地和游七見禮,口口聲聲稱他“游賢弟”;曾省吾等部堂大員畢竟端著文臣的架子,不像戚繼光那麼拉得下臉,但也和游七客客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