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次輔張四維、三輔申時行、禮部尚書潘晟、吏部尚書王國光和更多江陵黨的朝廷大員,異口同聲的強烈贊成以張懋修為新科狀元,張四維甚至正氣凜然地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張世兄既身負經天緯地之才學,豈能因為是太岳先生之子就故意打壓呢?!” 在君臣一片讚譽聲中,張居正順水推舟的同意了以三兒子張懋修為新科狀元。
父首輔,子狀元,傳臚大典上的張家父子何等風光,何等榮耀? 有人歡喜有人愁,站在二甲第二名的顧憲成看著這一幕,心頭妒火如狂。
三鼎甲出列,他和二甲第一的傳臚就站到了新科進士的隊列最前面,只不過此時此刻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什麼榮耀,而是莫大的侮辱,就連一些朝臣和太監投來的目光,也被他理解為譏諷和嘲笑。
和他有著同樣想法的人,在新科進士當中還有好幾位,比如位列三甲的魏允中、劉廷蘭,魏允中是河南解元(省高考狀元),劉廷蘭是福建解元,但這次都只得到三甲同進士出身,他們和顧憲成一樣充滿了怨氣,並且把怨憤的矛頭對準了張居正、張懋修。
不管以前支不支持新政、是否吹捧過江陵相國張太岳,反正自打昨天他們得知首輔之子奪取狀元的消息之後,就都變成了最堅定的頑固保守派。
顧憲成是南直隸解元,加上劉廷蘭和魏允中,昨夜結成了一個小小的盟會,因為發起者都是各自省份的解元公,這個盟會就叫做“三元會”當然後來加入者還有好幾個,比如理學名士、本科二甲二十七名的孟化鯉。
瞧著身後同在隊列中的二甲十三名張敬修,顧憲成冷冷地哼了一聲,擺出副臭屁的嘴臉。
顧憲成已經決定了,他和孟化鯉的名次比較高,又久負盛名,入選庶吉士、考選翰林幾乎十拿九穩,將來點了翰林,一定要在翰林院裡頭把張懋修和張敬修壓下去,叫天下人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文章才子! 至於昨天敢給我顧大才子潑水的秦林……顧憲成朝武官隊列中的秦林,投去充滿怨毒的一瞥。
顧憲成的心思,哪裡瞞得過秦林?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根本不理會這隻嗡嗡叫的蒼蠅。
昨晚上秦林收到錦衣密探打聽的消息,差點沒笑噴了,顧憲成搞什麼會不好,三合會、天地會、人民大會都可以嘛,偏偏叫做三元會,奶奶的三元會,老子還大三元、大四喜、九寶蓮燈清一色呢! 倒是徐文長徐老頭子聽說三元會的來歷之後吃了一驚,三位解元加上一堆進士,這可不好對付啊! 結果等秦林把自己挑撥顧憲成說的那些話抖摟出來,徐文長立馬一臉輕鬆的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得,長官您已經把姓顧的推懸崖底下了,只要張相當國,他就蹦躂不起來啦!” 這不,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又不是禮部的官兒,又不是什麼國家重臣,點選新科進士的傳臚大典,他也腆著張厚臉皮巴巴地跑來了,就是一門心思等著看好戲呢! 狀元張懋修、榜眼蕭良有、探花王庭撰出列跪御道中間,唱名三遍,榮耀無比;其餘二甲三甲的進士則分立兩邊,只唱名一遍,不出列,雖然新科進士仍然很風光,可要比三鼎甲就差了不止一層。
不過,顧憲成並沒有絕望,還有庶吉士呢,只要點選了庶吉士,照樣可以進翰林院、有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
以顧大才子震動江南的文名,二甲第二名的名次,還怕選不了庶吉士?這不是十拿九穩,根本就是十拿十穩嘛! 唱名結束,叩謝皇恩,很快傳臚大典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宣布入選庶吉士的名單。
與往屆不同的是,吏部尚書王國光沒有捧著名錄,而是空手出列,面無表情的朝著新科進士們掃視一圈,不緊不慢地道:“因翰林院人才充盈,陛下決定本科不錄庶吉士,諸位新秀皆發各部衙門觀政!” 恍如一顆炸雷打在頂門心,顧憲成徹底懵了,就算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本科居然不錄庶吉士也就是說,除了三鼎甲直接授予翰林編修,其餘二甲三甲的都沒資格進翰林院了。
根據大明朝的慣例,不點翰林就無法入閣拜相,於是顧大才子的大學士之夢,至此徹底破滅。
可憐的顧憲成徹底跌入了深淵,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真是難以用語言形容,整個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身形都憑空矮了三寸。
就連秦林都嘖嘖嘆息著,貓哭耗子假慈悲,裝出副惋惜的神情。
二甲三甲大部分的進士,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頭卻是幸災樂禍。
選庶吉士要求文采出眾,庶吉士想留館做翰林還要再考一次,也就文名廣布四海的顧憲成、孟化鯉,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張敬修這幾位做翰林的機會比較大,更多的人其實只能是奢望而已。
比起選了庶吉士又當不成翰林,最後耽誤三年再出來做個不好意思見人的“老虎班”知縣(庶吉士沒能留館,外放的知縣),倒不如直接到各部堂衙門觀政,將來部里做主事、外放做知州,更加有搞頭呢。
雖然顧憲成為首的三元會成員急得直跳腳,大部分新科進士卻已在狀元張懋修率領下叩謝皇恩浩蕩了,沒奈何,顧大才子也只好強忍痛楚,勉為其難的跟著跪了下去…… 站在高高丹陛上的首輔帝師張居正,陽光照在他的大紅色海水江牙五爪團龍蟒袍上,宛如給他的身軀鑲上了一層燦爛的金邊,高大挺拔的身軀越發顯得偉岸無比。
半眯著的丹鳳眼瞧了瞧新科進士隊列中的顧憲成等人,張居正嘴角不乏揶揄的冷笑。
區區顧憲成竟然在茶樓中含沙射影的指責張居正包庇兒子奪得狀元,後來竟然還組織什麼三元會,反了你了! 什麼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什麼叫獨掌朝綱一言九鼎?張居正動動小指頭,就把你顧憲成腰桿壓垮乾脆利落的讓王國光上奏翰林院人才充盈,本科不選庶吉士了。
反正張居正已經有兩個兒子做了狀元和榜眼,直接授予翰林編修,具備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慢慢扶植培養就行了,大兒子張敬修就不走庶吉士、翰林院、內閣這條路,改往六部發展也可以嘛! 很快,張居正的注意力就從顧憲成身上移開了,在這位當朝帝師的心目中,顧大才子又和螻蟻有什麼分別? 首輔帝師並沒有察覺到,自己高大的身形已擋住了御座上萬曆皇帝的部分視線,這位好學生在看著嚴師背影時,神情帶著幾分不耐…… 傳臚大典結束,禮部尚書潘晟手托雲盤,內裝金榜,黃傘前導、鼓樂大作,出皇極門、午門,在承天門東側高高張掛起來,新科進士和文武百官全都隨後而出,前往觀榜。
秦林笑盈盈的走在武官隊列當中,和相熟的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說笑,就是東廠的理刑千戶徐爵、掌刑百戶陳應鳳,因為主子馮保和秦林的關係在格象救駕事件之後有所緩和,也在旁邊湊趣賠笑。
顧憲成則和幾位朋友含血噴天,見秦林這樣子越發忍不住,跳出來怒道:“姓秦的,是不是你搗的鬼?昨夜我們三元會聚會,有人看見你手底下的鷹犬在附近轉來轉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幹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