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據此已得出了結論,就在眾人矚目下侃侃而談:“為什麼本該因為屍僵而緊緊咬合的下頜關節,竟輕輕一扳就能打開?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有人強行扳開過屍體的下頜——屍僵完全形成之後再強力予以破壞,僵硬狀態不會再次出現,所以現在屍體的嘴巴可以隨意開合!” 秦林的話擲地有聲,人群中一陣驚呼,不少百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披麻戴孝的何二郎。
李建方一把抓住李時珍,急不可待地叫了起來:“父親,原來他是死後才用蠻力把嘴巴扳開灌進葯汁的,我們是冤枉的!” 何氏族長何老頭慌了神,揪住何二郎肩膀亂搖:“二郎,你快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真把你父親的嘴巴扳開灌藥了?” 何二郎嚇得面色如紙,俗話說狗急跳牆人急智生,咋著喉嚨叫道:“是,是扳過老人家的下巴,可那是他服了庸醫的毒藥,到死嘴還大張著!當時我這個做兒子的於心不忍,心想不好這個樣子就入殮,所以用力替他合上了,對、對,不是扳開,是把張開的嘴合上!” 這廝倒是有幾分急智啊!秦林暗暗嘆息著,何二郎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既然我已經插手,真相就絕對不可能被掩蓋! 秦林招招手,把焦仵作喚到身前:“請看這死者的眼珠,是否已經渾濁不成樣子?分明是死了十個時辰以上。
何二郎說丑時過世,不是公然撒謊嗎?” 可這一次焦仵作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毫無保留的贊成秦林,而是遲遲疑疑的不開腔,一雙眼睛直朝張公魚看。
張公魚看不下去了,抱怨道:“怪不得前人說‘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焦老哥你這個樣子,簡直比油炸琉璃蛋還要滑溜。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焦仵作無奈地笑了笑,逢迎上官乃是衙門裡萬載不移的安身立命之道啊,想了想張公魚還是願意尋求真相的,作為一個區區仵作也沒有那麼硬的肩膀來承擔責任,於是實話實說: “小老兒勘驗屍體也有幾十年了,知道人死之後眼珠會變得渾濁,可死了多久會渾濁成什麼樣子,小老兒實在拿不準,洗冤錄上也沒有提過。
” 焦仵作又害怕得罪秦林,看了看他的臉色並沒有什麼改變,又討好道:“說不定京師刑部六扇門的高手,可以看得出來。
” 張公魚再也忍不住了,一腿子踢焦仵作侉子上,沒好氣地道:“扯淡!等京師刑部來人,這屍首都爛得只剩下白骨了!” 這下棘手了,張大老爺把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也只有苦笑,區別生前傷、死後傷,屍斑、屍僵這些內容,洗冤錄上有記載,又是體表常見的,仵作自然對其有所認識;而眼珠玻璃體死後變得渾濁這些隱蔽性大的細節,洗冤錄沒有記載,仵作也就不注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也即是說,秦林自己可以用玻璃體渾濁之類的現象來判斷死亡時間,以及推斷案情真相,但不能用作呈堂證據,無法構成對犯人的絕殺。
支持何二郎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何家村的鄉民們面有得色,就是嘛,何家村的人怎麼會做這種挾屍敲詐的事情呢?分明是庸醫的葯有問題,何二郎都說了,他父親臨死時嘴大張著合不攏來! 何二郎自覺找到了救命稻草,對自己的小聰明洋洋得意,身後支持的聲音一大,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挑釁的盯著秦林,越發囂張。
秦林只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這人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真正既可悲又可恨。
只要做個屍體解剖,所有的問題都能一目了然,到時候挾屍敲詐的罪名,你還能逃得了嗎? 秦林朝張公魚拱了拱手:“大人明鑒,死者分明是死後被撬開嘴巴灌入藥液,藉以誣陷李家醫館,現在是非明辨,何二郎尚要強詞奪理的狡辯,求大人許可晚生做屍體解剖,查明真相!” 啊?!張公魚的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像不認識似的瞧著秦林,甚至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秦世侄孫不可造次啊!”李時珍不顧年邁衝過來,一把抓住秦林的手就往後拖,臉上神色竟是十分驚惶。
耶?秦林撓著頭,不懂他們為什麼反應如此之大。
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四〇章 刀鋸齊施 聽說秦林要剖屍檢驗,圍觀百姓全都騷動起來,現場一片喧鬧。
原來這個年代講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就算仵作檢驗屍體也以體表檢驗為準,不能進一步破壞屍體,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才允許解剖。
像現在,秦林提出解剖屍體就冒著極大的風險,因為大明刑律規定,“若殘毀他人死屍,杖一百、流三千里”,如果秦林解剖屍體發現不了問題,按照這條法律他就要挨一百板子,流放三千裡外! 李時珍扯著秦林手臂,語氣十分誠摯:“秦世侄孫,老夫衰朽之年,就算坐實了庸醫殺人之罪,無非是把些許浮名付之流水,而你年紀輕輕風華正茂,若是有什麼閃失,今後就成了有罪之身,終身之辱啊!還是放棄解剖,讓老夫認下罪名吧。
” 李建方聽得父親要認下庸醫殺人之罪,登時臉上肌肉一跳,想出言阻止,又明知不能夠改變父親的心意,只得跺著腳,發出低沉的嘆息。
秦林突然回頭朝青黛笑笑:“師姐,你說是剖屍呢,還是不剖?” 青黛早已左右為難,不剖吧,讓白髮蒼蒼的爺爺違心的認罪,一輩子行醫到老了晚節不保?解剖吧,稍有差池秦林就要坐實殘毀屍體的罪名,杖一百、流三千里啊! 少女雙手緊緊的互握,十根指頭捏來捏去,芳心已被攪得如同亂麻,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
“那你相不相信我的手段?” 少女聞言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秦林,只見這傢伙一臉的壞笑,竟是渾不在意,雲淡風輕中顯露的自信,給人以絕對可靠的感覺。
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好……”秦林湊近了用只有青黛能聽見的聲音說:“真相大白之後,可再不能叫我師弟了……要叫秦哥哥哦。
” 秦林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青黛一時間入了魔怔,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哈哈大笑著,秦林走到張公魚身前,“請問張父母,晚生若是從屍體解剖中發現了何二郎挾屍敲詐的證據,那麼晚生還有罪嗎?” 張公魚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烏紗帽的翅兒一陣亂晃:“自然無罪,大明律誣告者反坐,你為辯誣而解剖屍體,殘毀屍體的罪名也反坐何二郎……不過你真有把握?” 秦林神態從容自如:“請讓晚生一試。
” 張公魚心下暗嘆,一旦把屍體剖開,這事情就鬧大不可收拾了,秦林與何二郎兩個人必定有一個要杖一百、流配三千里。
實不願秦林冒這麼大風險,張大老爺和稀泥亂充老好人的脾氣又發作了,他和顏悅色地問何二郎:“你也聽到了,如果秦小哥真把屍體剖開,你二人總有一個要倒大霉,不如老爺我來替你們做個和事佬,老爺出二十兩燒埋銀子送你父親好生入土,你們各自具結息訟,這樣一來你們都不必冒流配三千里的風險,二來令尊也能以完整全屍入土,可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