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486節

大漢將軍們投向秦林的眼神含著熱切和敬佩,執掌南衙的堂上官肯為一名最底層的小兵,在臘月二十九頂著刺骨的北風出城辦案,這樣的長官,是絕對值得尊敬的。
把腰桿挺得更直,把胸口抬得更高,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敬意。
秦林點頭向他們致意,也不需要說別的什麼了,此時無聲勝有聲。
在旁人眼中,秦林就像一位檢閱士兵的將軍,緊隨其後的洪揚善也面有得色,覺得與有榮焉。
幾名錦衣衛的堂上官見狀暗自點頭:秦長官結交張相爺、武清伯等人,是結好於上;替本衙親兵洗清冤屈,乃施恩於下,這兩手玩得漂亮啊!劉都督雖然老謀深算,怕是也及不上他…… 紫禁城重門疊戶,進了皇極門又是一個大廣場,東側文樓、西側武樓底下由御馬監陳設著儀仗馬,不過更稀奇的是二十四頭大象,鞍韉裝飾極其華麗,背上馱著寶瓶,不要人牽,不鬧也不亂動,自己乖乖地站著,格外討人喜歡。
洪揚善見秦林感興趣,便笑道:“長官喜歡這馱寶瓶的象?也是咱們錦衣衛下屬馴象所管著的,會下跪、甩鼻子、噴水,挺好玩的。
” 秦林這才長了見識,他對法醫興趣比較大,待人接物之所以老道則主要靠眼光敏銳加上擅長心理分析,然而做官本身的文牘事務嘛,咱們秦長官也就稀鬆平常,到錦衣衛衙門這麼久,現在才曉得原來除了間諜和反間諜的南北鎮撫司,充當宮中群眾演員的大漢將軍,另外還有辦“馬戲團”的職責。
還在廣場上,老遠就看見金碧輝煌的皇極殿(今太和殿,故宮最核心建築),文武百官都到丹墀按序班排好,秦林不消說,小小四品指揮僉事當然在靠後的位置。
此時一名太監拿著凈鞭出來,噼啪連甩三響,皇極殿的帘子捲起來。
鼓聲第三遍響起,導駕官前導,尚寶司捧著玉璽前行,設在皇極門東西兩面的大樂、設在皇極殿內的中和韶樂一起奏“飛龍引”之曲,萬曆帝朱翊鈞著袞冕升座。
萬曆帝隆重登場,秦林本來還有幾分神秘感,等到看清皇帝真容,頓覺失望之極:這麼大排場、這麼威嚴肅穆的殿堂,寶座上那位其實就是個其貌不揚的矮胖子,或許這個時代的人們出於什麼天道天命啊!、五德循環啊!還很敬畏天子,秦林心頭卻感覺一般般。
外贊排班,班齊鞠躬,奏“風雲會”之曲,再奏‘慶皇都’之樂,三奏“喜昇平”之樂。
秦林左右看看,其實這些官員們並沒有多麼激動的神情,看來他們早就把大朝會當成例行公事了,甚至因為有人起床太早,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便有專設的“糾儀御史”來提醒他,叫官員們不要交頭接耳的說話、不要打瞌睡。
比較起來,最認真的就是秦林,搖頭晃腦、沉醉其中,一時間不亦樂乎。
“秦長官,秦長官?”洪揚善不知道秦林搞什麼,生怕他在這時候鬧出什麼笑話,連聲提醒。
結果仔細一聽,秦林嘴裡和著曲調,正哼哼歌兒呢! 《飛龍引》、《風雲會》,這些古典曠世名曲,後世哪兒有這麼原汁原味的? 秦林倒好,敢情這傢伙把大朝會當成新年音樂會了! 殊不知眾人昏昏欲睡,唯獨他一人陶醉其間,面露喜色、點頭應和,雖在隊伍後排,這番舉動卻格外顯眼,正好落入萬曆帝朱翊鈞眼中。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九七章 殿上殿下 萬曆皇帝朱翊鈞,雖然年僅十八歲,登上大明朝至高無上的皇位卻已經有了八年,作為中央天朝的真命天子,上極天、下極地、六合之中、四海之內,唯一人獨稱尊。
曾幾何時,剛剛十歲的朱翊鈞面臨父皇駕崩、主少國疑的困難局面,更有馮保暗中密報身為顧命大臣、首輔的高拱公然質疑“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嚇得他和母妃李氏戰戰兢兢,唯恐“心懷不臣”的高拱欲行廢立之事。
幸好有一位赤膽忠心的大忠臣橫空出世、力挽狂瀾,和馮大伴聯手逐走了囂張跋扈的高拱,挽救了主少國疑的危局,保扶孤兒寡母坐穩了江山……那位堪比諸葛亮受劉備託孤、謝安只手擎天扶晉室的大忠臣,自然就是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頭,執掌朝綱的江陵相公張居正。
從即位開始,整整八年朱翊鈞都做著帝師首輔張居正的乖學生,他像蒙童對私塾老師那樣言聽計從,平息邊患、推行新政、裁汰官吏、整肅吏治……看著張居正一筆一筆的在錦繡江山上譜寫畫卷。
可隨著年齡漸長,朱翊鈞已不甘心永遠活在老師的背影之下,他想親自體驗權力的甘美,他想像一個真正的帝王那樣乾綱獨斷。
而且來自嚴師張居正和慈母李太后的嚴厲管束,使得朱翊鈞漸漸產生了逆反心理,時不時的私下和比較親信的張誠、張鯨抱怨幾句。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登基之初高拱鬧出的那一起風波,也許事實的真相和馮保說的內容有著相當的距離…… 這種猜疑,讓朱翊鈞越來越渴望擺脫管束,也讓他對張居正、馮保越來越不耐煩,很多時候這種不耐就會轉化成怨氣,指向的自然是現在正矗立丹墀、執掌朝綱的帝師首輔張居正,站在御座旁邊的馮保馮大伴,甚至,隱約也會指向慈寧宮中獨居的生母李太后。
皇極殿御座上年輕的皇帝朱翊鈞,比任何時候都渴望效忠,渴望尊重。
中和韶樂轟然鳴響,節拍合著聖人定下的節律,偏偏群臣在樂聲中昏昏欲睡,要不就交頭接耳的說話,就連站在文武官員前排的張居正、徐文璧也面露不耐之色……幾十年來,他們無數次的聽過這幾首曲子,就算是仙樂都聽得討厭了,何況這中和韶樂偏偏又格外的冗長? 後面倒是有些頭一次面君的低品官員稍有不同,可要不就是滿臉熱切地盯著殿上,盼著簡在帝心,要不就是誠惶誠恐的盯著自己腳尖,唯恐君前失儀,直如泥豬瓦犬一般。
唯獨站在後排的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錦衣官員,不停地合著節奏搖頭晃腦、身體也隨著樂聲搖搖擺擺,完全沉醉於中和韶樂的音節之中。
朱翊鈞見狀,心頭頓時就升起了幾分歡喜,顧左右道:“那個專心聽聖樂的錦衣官兒叫什麼?為何眾皆昏昏,唯獨他其樂陶陶?” 馮保身為大伴,皇帝坐他就站,本也站在御座旁邊想著自個兒的一番心事,盤算著蘄遼總督楊兆剛送給自己一座玉石雕刻的須彌山,不只是雕工精美,那塊完整時重達萬斤的玉料更是難得,聊以慰藉前些天失去清明上河圖的遺憾,倒要想辦法提拔提拔楊某人才好。
萬曆帝突然開口問起,馮保打起精神,睜大眼睛朝那邊看過去,居高臨下一眼就看見是老熟人秦林秦長官,登時就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有些發脹:這傢伙,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雖然心頭極想詆毀秦林幾句,轉念一想那傢伙渾身長刺,又只是個四品指揮僉事,咱家和他比就好似玉器比瓦器,犯不著和他死碰,於是馮保就低頭道:“回皇爺的話,老奴認識那人,他叫做秦林,是個錦衣衛的指揮僉事,想是因為宮裡曲子好聽,他一時間聽得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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