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揚善曉得秦林是頭一次參加大朝會,便在旁邊小聲提醒:“鼓聲響第一遍,百官就要到午門前排班列隊。
” 剛才鼓聲大作,震得人耳朵里嗡嗡響,洪揚善的聲音就不知不覺稍大了點,劉守有聽見之後嘿嘿一笑:“秦指揮初來乍到,有洪指揮幫著提點,倒也不至於鬧笑話。
” 洪揚善的臉立馬就有些紅了,曉得自己替秦長官泄了底氣,頗有些惴惴的打量他臉色。
秦林只是微微一笑,虛懷若谷地道:“劉都督說得很對。
下官年未弱冠而身居堂上官,代掌南衙,雖然蒙聖上鴻福、相爺信重、劉都督賞識得居高位,畢竟年輕識淺,有洪指揮這樣的本衛老人提點,下官求之不得。
” 洪揚善這些天下來,覺著秦長官少年意氣、雄姿英發,對付敵手是相當狠辣,是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狠角色,卻沒想到他對主動靠攏的弟兄如此親厚,頓時心窩裡熱乎乎的。
劉守有沒想到秦林居然這麼謙虛,也不好再說什麼,領著諸位親信堂上官就朝午門走去。
走了幾步吧,身邊幾個親信一反常態的安靜,劉守有忽然覺得奇怪,慢慢把秦林那話細細品品,老謀深算的劉都督立馬覺出味來: 他那話哪是自謙年輕識淺?分明是說自己年紀輕輕就做到堂上官、代掌南衙,將來日子還長得很,能有什麼際遇也難說的很,大傢伙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罷罷罷,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劉守有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
陸遠志、牛大力留在朝房外,秦林和洪揚善也跟著走過去。
午門外,文武百官、功臣勛戚各按班次排得齊齊整整,東邊一隊是文官,帝師首輔張居正當仁不讓位列首位,西邊一隊是武官,勛臣貴戚也在裡頭,打頭的則是定國公掌后軍都督府太子太傅徐文璧。
秦林只是四品錦衣指揮僉事,排在武官隊列後面,他並不認識徐文璧,還是洪揚善給他指:“班首那位,就是長官您的內兄定國公徐大老爺,來京師可曾拜過他么?” 徐文璧頭戴八梁冠,飾以雉尾、金蟬,身材魁梧,棗紅臉、花白鬍須,神情昂昂烈烈,果然不愧位列武勛班首的老臣。
秦林見了暗自好笑,這徐文璧年紀至少五旬開外了,只怕兒子年紀都比自己大,結果排輩分還是內兄,算下來他兒子三十多歲,還得叫自己姑丈,哈哈,娶了徐辛夷,連帶著自己輩分也往大了走。
不過南京魏國公和京師定國公自打徐輝祖、徐增壽分別封公,到現在已經傳了七八代人,就算白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子給襁褓里的小嬰兒喊叔叔,那都不稀奇的。
臘月二十九徐辛夷本是準備和秦林同去拜訪這位堂兄,不巧秦林要辦陳銘豪的案子,徐辛夷只好獨自去了。
洪揚善既然問起,秦林也不便慢慢解釋,就直接說沒有去拜訪過。
“隔房如隔山,長官就不去拜定國公,也沒什麼的……”洪揚善“善解人意”的替秦林圓場,心頭則暗嘆:本以為長官到現在位置,多賴魏國公之力,現在看起來卻是多憑他一己之力呢。
排在左右的幾位錦衣衛指揮僉事,都有些不以為然,魏國公肯把女兒嫁給秦林做平妻,這女兒能有多受寵?搞不好是妾生的,家裡恨不得早早甩掉呢!借著這點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去拜定國公,只怕是痴心妄想。
正當此時,定國公徐文璧卻轉過身來,在人群中看了看,最後眼神落到秦林身上,明白無誤的朝他拱了拱手。
人群一陣騷動,這邊都是些三、四、五品的武官,雖然在外頭也算不大不小的了,可在京師,一二品的邊關大帥都要給尚書下跪,四五品的武官算個鳥? 不知就裡的人都暗自思忖,徐文璧國公之尊,這是給誰拱手呢?! 秦林笑著點點頭,也朝徐文璧拱拱手,因為他眼尖,早就看見武清伯李偉站在徐文璧身後,朝著自己指指點點,大約是告訴定國公,那個年輕人就是令堂妹的夫婿。
秦林做了揖之後,就躲在人群中嘿嘿直樂,洪揚善也不好問他,等了一會兒覺著秦長官對自己人謙和,便問起來。
“我……我是想,從魏國公府和武清伯聯姻那邊算起,李偉是徐辛夷爺爺輩,徐文璧卻是徐辛夷的堂兄,算下來李偉豈不是徐文璧爺爺輩的了?”秦林憋不住,彎著腰嘿嘿壞笑。
等各官排好位次,鼓聲又擂響第二遍,左右掖門開啟,文官由張居正率領,由東面的左掖門進入紫禁城,武官是徐文璧居首,從西面的右掖門魚貫而入。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九六章 馬戲團和音樂會 從午門旁邊開的右掖門進去,就是皇帝所居的宮城,也即是紫禁城了。
前頭是偌大一個廣場,內金水河猶如玉帶纏腰打橫流過,河上五座金水橋似長虹飛架。
正中那座橋是皇帝才能行走的御橋,公卿官員都走兩邊的橋。
正旦朝會雖是國朝大典,到萬曆年間,風紀也就寬泛了許多,秦林見許多官員都在說說笑笑,他也和洪揚善說些笑話。
旁邊幾個三四品的武官見定國公和他打招呼,就低聲請教台甫上下、仙鄉何處、現任何職,忙著攀交情,秦林和他們一一對答,談笑風生。
有兩三位不是劉守有嫡系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見劉都督在武官隊列前頭,離這邊三四品的隊列遠得很,人頭攢動的也看不分明,就也和秦林談天說地。
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看出了點門道,秦林立起的山頭當然遠遠比不上張居正、馮保這些當朝大佬的樹大根深,甚至也比不上劉守有、張誠這種次等勢力的盤根錯節,但也隱隱有那麼點分庭抗禮之勢了。
他年紀才多大?將來能到哪一步? “就算不忙著賣身投靠,也得趁早和秦長官結個善緣,將來在官場上也好閃轉騰挪嘛!”這些官員都這麼想著。
秦林對他們的舉動心知肚明,極其謙和的談笑,慢慢籠絡人心。
不知不覺間走過金水橋,過橋之後是皇極門,門兩邊丹墀上陳列著金吾衛的鐵甲軍士,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雪亮,挺胸抬頭站得整整齊齊。
大門正中擺著皇帝所用的車輅步輦,一隊大漢將軍在那裡照管,任憑你一品當朝的大員走過去,他們也目不斜視,唯獨錦衣衛的各位堂上官走過,大漢將軍們微微點頭致意。
洪揚善告訴秦林:“長官,這是本衙的上司到了他們才有如此舉動。
我錦衣衛的大漢將軍、馴象手等弟兄,還有金吾衛旗手衛的軍士,凡在宮中替皇家站班時,任你多大的官,他也不作興行禮的。
” 秦林點頭表示明白。
孰料洪揚善話音剛落,眾大漢將軍忽然腰背一拔、胸口一挺,站得比平時更加溜直,鐵甲摩擦錚錚作響。
隊列前頭的公侯伯駙馬、一二品武官都走遠了,三四品武官正好走到這裡,冷不防被嚇了一跳,不知這群大漢將軍為何作此舉動。
陳銘豪正在大漢將軍的隊伍之中,他感激涕零地注視著秦林,緊咬牙關才沒讓眼淚流下來……那天從牢獄之中死裡逃生,他的家裡就立起了恩公的長生牌位,一家三口早晚祭拜,遙祝恩公高官顯爵、多福多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