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460節

“秦姐夫真是夠壞的了,也許只有他這種人,才能制住凶毒狠辣的馮公公吧……”長公主這樣想著。
李太后奇怪地看了看女兒,然後展顏一笑。
朱堯媖今天的情緒,比往常哪次都要好些,清瘦的瓜子臉上笑容不止多了一倍,敢是因為徐辛夷談起過這位秦指揮,所以見了面總比別人要覺得熟絡些? “自己沒空多陪女兒,倒要叫徐辛夷進宮來,今天堯媖的笑容都多些了,當然要被那野妮子帶成了瘋丫頭也不好……”李太后尋思著。
馮邦寧和徐爵等人則用陰冷的目光盯著秦林,這傢伙敢如此放肆,竟在太後面前拿馮督公胡說八道,不怕死嗎? 沒多久,馮保帶著幾個小太監過來了,手上仍拿著那隻黃綾捲軸,有些緊張的遞到朱應楨手中:“賢侄,畫幅極長,略看看也就是了。
” 朱應楨手腳無措的接過捲軸,他向來沒有主見,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做,既然馮保吩咐了,就先用水噴濕了御筆硃批的封皮揭下來,然後解開黃綾,裡面果然是古色古香的畫軸。
馮保親手拿著畫軸的一端,緩緩展開,眾人便定睛細看,只見那捲軸顏色略略泛黃,果然是數百年前的傳世名畫,筆筆精到。
那畫寬只八寸,長則有十六尺,馮保與朱應楨緩緩將它展開,只見畫卷首段,在疏林薄霧中,掩映著幾家茅舍、草橋、流水、老樹和扁舟。
兩個腳夫趕著五匹馱炭的毛驢,向城市走來。
一片柳林,枝頭剛剛泛出嫩綠,使人感到雖是春寒料峭,卻已大地回春。
路上一頂轎子,內坐一位婦人。
轎頂裝飾著楊柳雜花,轎後跟隨著騎馬的、挑擔的,從京郊踏青掃墓歸來。
秦林有素描底子,也曉得這幅畫的好處,見這清明上河圖真跡內容豐富,描繪著的汴梁風物盡收眼底,作為長卷的結構極其嚴謹,繁而不亂、長而不冗,描繪人物又細緻入微,一派繁華盛世的圖景便躍然眼前。
李偉卻不懂書畫,見畫上牛啊豬啊人啊,與市井中所見並沒有兩樣,畫卷顏色和筆調也十分古拙,頓時大失所望,咂咂嘴巴:“我說是什麼名畫,原來不過如此,還沒家裡那副花鳥圖有趣。
” 李太后的藝術修養也極其有限,只不方便說先夫賞賜的東西不好,便對她父親道:“既然先皇以此賞賜成國公,想必畫兒是好的,只嫌日子久了畫幅泛黃,拿去裝裱一下就好看了。
” 還用得著裝裱?馬上就要拿去燒給死掉的成國公朱希忠了。
想到本已收入自己囊中的國寶即將付之一炬,馮保心疼得厲害,可聽得這父女兩個說外行話,又叫他肚子都快笑痛,強自忍住。
不過太后和李偉對畫面不感興趣,倒是正中下懷,遂了他的心意。
“太后和李皇親看著無趣,咱們就捲起來吧,這畫兒很長的……”馮保和朱應楨說著,就要把畫捲起來。
“要看就看全嘛!”秦林突然走過來,從朱應楨手裡接過畫軸的一端,拿著呼啦啦就一個勁兒的展開,還不懷好意地笑道:“下官倒是想看看國寶的全貌呢。
” 秦林突然插進來,那十六尺長的畫幅就嘩啦啦的快速展開,馮保心臟猛地一縮,只覺得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當場哀號起來:秦指揮,手下留情! 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大明朝最高權力金字塔尖端的四個人之一,這時候卻可憐巴巴的瞧著秦林,哀求他不要趕盡殺絕,心頭已是狂叫:“秦長官,我連嫡親侄兒也打了,你偽造先帝御筆、璽印我也沒揭破……” 等馮保哀懇服軟之意溢於言表,秦林這才哈哈一笑,不再一個勁兒的展開捲軸,而是重新將它捲起來,塞進朱應楨手裡面。
我的媽呀!馮保腦門上汗水濕答答的,整個人差點兒就虛脫了,因為只要畫幅再展開一兩尺,他提在畫面空白處的題跋就要暴露於眾人眼前了。
是的,一開始清明上河圖就是馮保倚仗權勢貪墨的,他外聯張居正、內受寵於李太后,萬曆帝尚且讓他三分,連張誠、張鯨這兩個略知內情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敢聲張,這畫兒不是穩穩揣在荷包里嗎? 所以他毫不顧忌的以真正的主人自居,洋洋得意的在畫面上書寫了一大段題跋,結果當秦林設計促使李偉出人意料的向李太后討要名畫時,馮保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 不交畫兒吧,內外各方交迫;交出畫兒,上頭分明有他以主人自居的題跋,怎麼解釋? 將題跋挖下來,或者用墨塗掉?拜託,那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馮公公更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於是馮保選擇了硬扛,把借這次出售宮中珍寶為名,搜羅的別處珍寶都退了回去,包括長公主朱堯媖的四件寶物,唯獨瞞下清明上河圖,試圖矇混過關。
秦林呢,徐辛夷出馬叫朱堯媖幫個忙,長公主當然不會拒絕,而張小陽在內官監任職,以他的關係,在長期無人使用的御書房暗格中放一件東西,實在是再輕鬆不過了。
結果後來馮保一步錯、步步錯,從他將那捲黃綾捲軸拿在手中的一刻開始,他就沒有了任何翻身的餘地,只能任憑秦林牽著鼻子走。
迫於無奈,當秦林要求展開捲軸觀看的時候,馮保只好借口辦手續,匆忙用此前偷走的清明上河圖真跡換下了裡頭裝的假畫,然後拿來交差。
這真跡捲軸上,便有他的題跋,所以秦林突然要展開全幅捲軸,馮保就慌得手足無措。
好在秦林總算沒把事情做絕,馮廠公這次有驚無險,只是渾身上下被冷汗浸濕,幾乎暈死過去。
朱應楨向李太后謝恩之後便離開,秦林也行禮告別,剛轉過一重殿宇,身後有人追來,聲音陰惻惻的:“小子,你敢偽造御筆、欺君罔上!” 秦林回頭一看,追來的是馮保,便笑道:“老賊,你敢監守自盜、貪墨國寶!” “罷罷罷,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馮保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秦林笑著點點頭,長揖之後,追著朱應楨而去。
徐爵、馮邦寧、陳應鳳也追過來,沒聽見馮保和秦林的對話,上前告狀,說秦林當著李太后罵馮督公。
啪、啪、啪三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甩到他們臉上,馮保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子們,收斂點,今後咱們和秦長官井水不犯河水。
” “啊?!”徐爵、馮邦寧面面相覷,馮督公的話里話外,似乎說秦林有資格和他分庭抗禮?這簡直叫人太匪夷所思了吧!偏偏馮督公就在眼前,親口所說,絕無半分虛假。
站在殿宇高高的台階上,瞧著秦林的背影消失在紅牆黃瓦之間,三人倒抽一口涼氣……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七四章 敲山震虎 馮保不僅是司禮監掌印,有批紅之權,還職任東廠督公,執掌東廠這個最黑暗恐怖的特務機關,本人又是睚眥必報的內廷太監,要是政壇傾軋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承諾在秦林看來根本連張草紙都不值,秦長官要得到的是另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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