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邦寧莫名其妙地點點頭。
“一、派、胡、言!”張學顏一字一頓聲色俱厲,忽然之間就翻轉了麵皮,抓起茶碗砰的一下摔了個粉碎,氣沖斗牛地道: “六部乃朝廷重地、國家之公器,要參奏、要查訪,自有都察院、六科給事中,汝等廠衛是皇家私器,豈能以私侵公?老夫這戶部大堂,又豈容汝等褻瀆?呀呀個呸,便是廷杖打死老夫,也斷斷不能廢了國家法度” 我靠,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大明朝的文官發威,果然厲害,齊齊把舌頭一吐,暗暗替自家長官道僥倖:剛才幸好不是秦林逞強去說,否則被老尚書一頓狂罵,這臉皮就丟到姥姥家去啦。
大明朝到了中後期,文官集團的權勢就足以和皇權抗衡,甚至凌壓皇權,所謂廷杖也就打打那些喜歡胡說八道的都老爺、給事中,像張學顏身任戶部尚書,六部當中除了吏部就是他,再往上就只有幾位內閣大學士了,要是連尚書都挨廷杖,那滿朝文官不論派系,是一定要通通炸窩的。
馮保親自來,張學顏要讓他三分,徐爵、馮邦寧這種身份,老尚書還真不放在眼裡。
馮邦寧被劈頭蓋臉一頓痛罵,整個人都木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待要和張學顏爭論,又說不過人家,一時間彷徨無地,臉色漲得像豬肝,只恨不得有道地縫好鑽進去。
秦林始終低著頭,像是不敢抬頭看張學顏似的,唯獨肩膀一聳一聳的……熟知秦長官秉性的胖子這才恍然大悟,拿手指頭捅了捅牛大力,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爵和陳應鳳再凶,在老尚書面前也不敢放肆,趕緊替他賠不是,說並非來查張尚書管領的戶部,只是找兩位部曹司官問問情況。
秦林等馮邦寧把洋相出夠了,這才慢慢站起來,作好作歹的勸:“張尚書,這件事實與戶部干係不大,咱們查查,也好公諸天下,還您一個清白,洗清那些彈劾你的不實之詞嘛!” “這麼說還差不多……”張學顏這番是笑逐顏開了,捋著鬍子哼了一聲:“哼,若是這馮某人肯像你這般說話,老夫何必動這番肝火?非是秦指揮解勸,老夫明天就上告病摺子,不奉陪了!” “我的媽呀!”徐爵、陳應鳳和曹興旺幾個都快要哭了,要是張學顏這樣一位極富人望、儒林名宿的尚書公被他們氣得告病,這一次可就把廠衛的名頭弄太“響亮”了,哥幾個等著被滿朝文官的奏摺壓死吧。
徐爵朝秦林拱拱手:老兄,這次多虧你啦! 馮邦寧嫉恨之極,又羞愧之極,站在一邊實在是萬分尷尬。
秦林話說得好聽,張學顏接下來就肯配合了,找來程許、郭遂成兩員部曹,把整理好的交接清單給他們看,確實上面沒有《清明上河圖》,也就是說戶部根本沒有從宮裡接手這件國寶,貪污截留也就無從談起了。
秦林吩咐將單據抄錄一份去和宮中內官監的記錄核對,便率眾人告辭離開,張學顏笑嘻嘻地送到了大門口,只是一直對馮邦寧冷著個臉,明著給他氣受,眾人見了盡皆竊笑不已。
從戶部出來,天色就有些兒暗了,算算差不多到了吃完飯的時節,馮邦寧在戶部受了一肚子的氣,也不敢再裝大了,心說這次秦林要請客咱就再不攔他,叫眾位把他吃窮才好呢! 殊不知這次秦林不提吃飯的事兒了,說要一鼓作氣,帶著眾人一直往武清伯府走。
徐爵、陳應鳳肚子都餓得不行,直瞧馮邦寧的眼色,因為這位侄少爺中午說的話,誰也不敢先提去吃飯……戶部張老兒已經給他吃飽了氣,弄不好被他撒到旁人頭上,卻不是自討沒趣? 馮邦寧更不好意思主動提,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沒奈何,忍飢挨餓跟著秦林一路走到武清伯府。
哎呀媽呀,武清伯府裡面歡歌盛宴,熱鬧得很哩! 通報之後,李偉可不會出來迎接,他兒子也就是李太后兄弟、國舅爺李高出來相迎,把眾人請了進去,說老爺子正在和親戚宴飲,請各位稍等一會兒。
突然堂上一陣風似的跑下來一位紅裝素裹的高挑麗人,兩條大長腿晃得人眼花,眾人不認識,還說是武清伯府哪位侍妾呢。
卻見她笑眯眯地把秦林一拉,也不避忌外人,親親熱熱地道:“哈哈,你也來了?稀客稀客!”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六六章 朱門酒肉臭,廳上餓死鬼 此時禮教盛行,京師的風氣又比江南更加古板,夫人小姐們是斷不會出來當著生客拋頭露面的,因這女子是從武清伯後堂走出,眾人便猜測是家伎、侍妾之類,見她和秦林親厚,不禁暗笑這位秦長官處處留情,連武清伯府也有舊相識。
馮邦寧吞了口唾沫,擠眉弄眼頗為揶揄地道:“秦指揮果然少年風流啊,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那蜂腰翹臀的紅妝女子正挽起秦林胳膊準備往裡走,她不怎麼懂詩詞,還道馮邦寧說得好話,睜著大大的杏核眼,好奇地道:“哈,你怎麼知道本小姐和秦林是江南舊相識?你是天橋算命打卦的?” 徐爵、陳應鳳等人登時啞然失笑,那天橋算命打卦的都是些窮瞎子,乃極貧極賤之人,馮邦寧身為錦衣堂上官,榮華富貴,竟被這女子認作算命瞎子,真叫人聞之噴飯。
馮邦寧也被鬧了個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望著嘿嘿冷笑:“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秦指揮,貴相識真是有趣得很哪只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秦指揮還記不記得?” 國丈李高忙著招呼家僕奉茶,一時沒來得及介紹,聞言就不樂意了……他富貴之後常往八大胡同鑽,雖不懂姜夔的詞句,卻曉得馮邦寧那句“鵝黃嫩綠”是煙花柳巷常拿來打趣的,便狠狠瞪了馮邦寧一眼,然後滿臉堆笑地問著秦林: “這位就是秦姑爺么,久仰久仰!侄女也真是的,既然姑爺在京,怎麼也不說一聲?咱們親戚之間,連個東道都沒做好,豈不叫令尊魏國公笑話?” 聽得這話,徐爵喉嚨口咕嚕作響,陳應鳳正含著口茶,還沒咽下去就噗的一下噴了出來。
馮邦寧則紅著臉措手無地,尷尬得無以復加,眾人都像看猴戲似的把他看著,尤其是秦林可惡,那戲謔的笑容格外叫人無地自容。
此時眾位廠衛官員都曉得了,眼前這位紅妝麗人便是南京魏國公的嫡親女兒,武清伯李偉正在宴請的親戚,也是秦林明媒正娶的妻子,馮邦寧還問什麼授受不親,豈不是自打耳光?眾人耳中彷彿聽見了噼里啪啦的巴掌聲…… 陸胖子、牛大力嘻嘻直樂,兩人齊齊一豎大拇指:瞧咱們馮指揮這玩笑開的,嘖嘖,笑話都鬧到李太後娘家來了,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秦林朝著李高深深作揖,同樣笑容滿面:“國舅客氣了,小侄在會仙客棧寓居,為著公事繁忙,還沒來得及到府上拜謁,慚愧慚愧。
倒是拙荊先到貴府,她素性粗疏,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國舅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