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伯李偉的一個兒子也即是李太后的弟弟,娶了定國公旁系的女兒,李太后哥哥的女兒,則嫁給了徐辛夷的一位堂兄,論其姻親關係徐辛夷正是朱堯媖的表姐。
八年前萬曆帝登基,功勛顯貴和命婦入宮朝覲,十歲的徐辛夷也隨父母到京師,這位大小姐的女人緣比秦林還要厲害,一進宮就把六歲的表妹朱堯媖唬得團團轉,像跟屁蟲似的跟在她後面跑。
慈聖李太后或許是重男輕女,或許是知道一切榮華富貴都來自於兒子,她作為母親的所有愛心都放在了萬曆帝朱翊鈞和二兒子潞王朱翊鏐身上,幾乎對唯一的女兒朱堯媖不聞不問,任她孤單寂寞的在深宮中長大。
所以,滿世界瘋跑的徐辛夷,對朱堯媖來說就是外面鮮活世界給她打開的一扇窗口,只有在這位表姐到來的時候,她才有幾天短暫的快樂。
李太后三十歲壽辰、李家女兒和徐辛夷堂兄結親,徐辛夷又隨母親兩次到京,每次表姐的到來,都是朱堯媖最高興的日子。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五九章 意想不到 最近一次徐辛夷的來訪,朱堯媖的快樂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持久,因為她所崇拜的表姐已經嫁人了,夫婿僅僅是個“粗鄙不文”的錦衣武官,如此英姿颯爽、霽月光風的表姐,竟然還屈居平妻! “那個叫做秦林的武官,一定是個很兇惡、毒辣的傢伙吧……”長公主這樣想著,她曾經從宮女口中聽說很多可怕的傳說。
東廠、錦衣衛雖是維護皇權和朝廷統治的特務機關,普通小宮女小太監卻沒有這麼崇高的認識,於是她聽到的故事就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
所以年輕的長公主甚至認為秦林多半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逼迫表姐不得不嫁給他做平妻,偏偏徐辛夷被她追問時又紅著臉兒語焉不詳,越發增加了這種猜疑的可能性。
在為表姐的命運而哀嘆的同時,不幸也降臨到朱堯媖自己頭上。
枯燥無聊的深宮之中,整天面對單調的禇紅色高牆,所居院落連花草樹木都見不到幾株,又得不到母親和兄長的關懷,長公主的出境就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囚犯。
幸好,還有琴棋書畫可以排遣寂寞的生活,朱堯媖寄情於此間,取得了相當高妙的造詣,並且有四件珍寶陪伴: 一架宋代古琴,叫做“海月清輝”音質細膩溫婉、清越動人,為世間不可多得的名琴;兩簍用羊脂白玉和墨玉雕琢的圍棋,一張檀香木鑲象牙的棋秤,是當年宋徽宗與李師師對弈之物;四幅字帖,是江南四大才子祝允明、唐伯虎、文徵明和徐禎卿各自所作的吟桃花詩;一幅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畫著江南富春江一帶秋初景色,丘陵起伏,峰迴路轉,江流沃土,沙町平疇。
雲煙掩映村舍,水波出沒漁舟。
身在北地皇宮之中的朱堯媖,對風流瀟洒的才子充滿了各種幻想,在她寂寞的心中,夢想著未來的駙馬就像祝允明、唐伯虎一樣,是個風度翩翩、滿腹錦繡文章的青年才俊,帶著她離開這枯燥冰冷的深宮,在開滿桃花的江南,對坐弈棋,彈琴賦詩…… 當然,這隻能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因為大明朝的公主即使出嫁之後,每月也只在京師的公主府待上幾天,和駙馬有過短暫的團聚,就又要回到宮中居處,夫妻間連長相廝守都無從談起,想去鶯飛草長的江南,只能在夢中罷了。
但是現在,可憐的長公主連做夢的權利都被剝奪了,昨天馮保派了幾名太監過來,說內外庫銀錢短缺,母后和皇兄下令搜求宮中字畫文玩出售,所以要將她的琴棋詩畫四樣珍寶通通拿走。
朱堯媖從小在深宮之中循規蹈矩的生活,母后和皇兄的關懷很少落到這個可憐的公主頭上,儘管身為大明朝的長公主,她卻連申辯的勇氣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承載了少女夢想的四件珍寶被帶走,當夜淚水就沾濕了枕巾…… 第二天徐辛夷入宮,粗枝大葉的徐大小姐還沒看出表妹的異樣,朱堯媖也不肯叫表姐替自己擔心,隱忍著不提這件事。
說說笑笑半天,等到徐辛夷呼喚宮女取那副玉石圍棋來和表妹對弈的時候,才知道表妹視若珍寶的四件心愛之物竟然已被奪走,登時就把大小姐氣炸了。
“你看看你這屋子,別說是個公主了,就算江南富商人家小姐的閨房,都比這裡要好些馮保再兇橫,也不過是個下人,你連他派來的小太監都不敢頂兩句,難道就一輩子做個木頭人嗎?”徐辛夷叉著腰氣憤難平,指指點點不停地數落著朱堯媖,說她太懦弱無能,不該任人欺負。
清秀瘦削的瓜子臉上,大滴大滴的淚水無聲滾落,朱堯媖傷心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既自怨自艾不被母后皇兄寵愛,又怨恨自己沒有表姐的敢作敢為。
見表妹被說的哭了起來,徐辛夷反而著慌,手忙腳亂的取手帕替她擦拭眼淚,心又軟了下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你了,真是個好哭精……來,咱們這就去找馮保,憑什麼就欺負你?連最後一點兒壓箱底的玩意兒都要搶了走,哼,馮保多了不起么!” 旁邊幾個服侍公主的宮女、老嬤嬤臉都嚇得白了,又連半句話都不敢亂插嘴,幾乎嚇得暈過去。
馮保職任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與張居正同為顧命大臣,可謂權傾朝野,尤其在宮中橫行霸道,連萬曆小皇帝都怕他,稱他為“大伴”而不直呼其名,對於這些宮女、老嬤嬤來說,那就是頭頂上的天老爺,稍有得罪,還不被抓到東廠里,落得個屍骨無存? 唯獨徐大小姐不怕馮保,馮保的地位再高、權勢再大,比正德年間的“立皇帝”劉瑾如何?可劉瑾都拿英國公張家、魏國公徐家沒有絲毫辦法呢!再說了,連慈聖李太后對徐家也還刻意籠絡,又何懼家奴馮保? 她把表妹纖細的手腕捉住,轉身踏踏踏的就往門外走,要去司禮監找馮保討個公道。
“表姐,表姐還是不要去了吧……”朱堯媖雖身為公主,卻怕極了兇橫狡詐的馮保,極力掙扎著不願去,最後脫口而出:“好像他們說賣皇宮裡的東西,是姐夫秦長官主持的呢!” 啊?!徐辛夷回頭,疑惑地看了看錶妹,長公主可憐兮兮的眨巴眨巴眼睛,怯怯地道:“你不知道啊?!” 徐辛夷還真不知道。
她到京之後就住在武清伯李偉家裡,李家曉得自己這個皇親只是趁著太后小皇帝當朝有個一世富貴,徐家沐家這些武功勛貴才是代代掌兵、與國同休,故而加意厚待,還派僕從跟著這位魏國公的掌上明珠。
徐辛夷要麼盯著相府,對張紫萱嚴防死守,要麼進宮和朱堯媖相會,她倒是知道秦林撮合漕幫和五峰海商收購了不少貢物,緩解了折俸一事,卻不曉得後面出售宮中珍寶的事情也是秦林攛掇的。
“原來是那傢伙搞出的古怪啊,哼哼……”徐辛夷咧著嘴嘿嘿直樂,越發篤定的把表妹肩膀一拍:“那就更容易了,咱們直接找他,那小子別的不好,這點一定肯幫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