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衙門的籤押房,張公魚張大老爺正拿著本論語搖頭晃腦地念:“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幾個師爺幕賓看著好笑,暗道這位東家實在糊塗得很,考進士要學四書五經,可做了官誰不是把那些屁話遠遠丟開? 他正念得好處,就有僕役拿著孫一帖的晚生帖子進來,張公魚念完了才把帖子看了看。
原來前些天張大老爺第三個小妾生病,孫一帖開藥方治好了病,從此就攀附起來,往府中走動幾次,算是有點不大不小的交情。
“孫某人倒也恭敬,只嫌市儈氣多了些,算不得真朋友,本官似乎也不必‘不亦樂乎’……”張公魚自言自語嘮嘮叨叨,一邊端起茶水潤潤喉嚨,一邊將那帖子拿起來看看。
“噗……”張大老爺一口茶噴出來,把對坐的師爺澆了滿頭滿臉。
“對不住,對不住……”張公魚叫長隨快取乾淨衣服來給師爺換上,自己則笑容極其古怪的往大堂走去。
大堂之上,秦林、孫一帖等人已等在那裡,蔣媒婆的訴狀也擺在了公案之上。
張公魚本想和秦林打招呼,秦林連聲乾咳,又朝他搖手,才沒揭破。
孫一帖自恃和張大老爺有舊,大聲道:“為槿黛女醫館賣假藥,致令蔣媒婆毀容之事,在下南京惠民藥局局董孫潮丹特來出首,求大老爺秉公明斷!” 馬大夫幾個和孫一帖交好的大夫,都奸笑著瞅瞅秦林和李家祖孫,心道:咱們孫局董是張大老爺的座上賓,你們想打贏官司,只怕做夢也不行。
秦林也笑嘻嘻,百無聊賴的剔著指甲,李時珍、李青黛和陸遠志等人,看著孫一帖的眼神則有種慘不忍睹的意味。
張公魚粗粗把訴狀看了看,立刻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呔,這麼年紀輕輕就醫術出眾、家學淵源的李小姐,怎會用假藥害人?孫一帖,別是你攛掇這蔣媒婆,誣告陷害好人吧?!” 孫一帖打了個哆嗦,只覺渾身像過電似的炸了起來,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張大老爺竟會是這般態度,慌得他連聲道:“大老爺明鑒,小人在南京行醫數十年,治病救人有割股之心,豈會串謀陷害?” “什麼?”張公魚睜大眼睛,發起雷霆之怒:“呀呀個呸,這還得了?你做醫生的想把病人腿上肉割來吃,這心腸真是黑如煤炭了!” 孫一帖和他的心腹們欲哭無淚:天哪,割股之心怎麼被張大老爺這麼理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還是李時珍忍不住道:“張大老爺,割股之心是指醫家妙手仁心,對病家就像介子推割自己腿上肉喂晉文公重耳那樣的仁厚,並不是說醫生心狠,要割了病家的肉來吃。
” “原來是這樣啊……”張公魚訕訕的笑起來。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二七章 大小姐出馬 割股之心算解釋過去了,可人人都看出來京畿道張大老爺明顯偏向秦林一方,而且歪得不能再歪啦! 孫一帖滿打滿算要得到張大老爺支持,沒想到張公魚的態度竟然和預料中截然相反,孫局董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殊不知秦林和張公魚是盟兄弟,雖說這官場上拜盟隨便得很,交換一副大紅帖子就行,並不像劉關張桃園結義那般“不求同年同月同時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張公魚有不幫秦林,反而幫著外人的可能嗎? 可憐孫一帖到現在還不知就裡,懵懵懂懂竟把秦林告到了他盟弟兄的衙門裡頭! 蔣媒婆左顧右盼,看看陣勢就害怕起來,瞅瞅孫一帖的臉色,得到他的首肯就朝上連連磕頭:“大老爺明鑒,老婦人不告了,不告了,這就撤訴……” 張公魚也不知就裡,就看著秦林。
“案情還沒查清,怎能撤訴了事?”秦林壞笑著,明顯不懷好意。
張公魚只是瞞頏糊塗,待人接物並沒有問題,還不至於笨到連秦林的意思都懂不起,立刻就明白過來,把驚堂木重重一拍:“誣告反坐,乃我大明刑律上白紙黑字寫明了的,這老虔婆想開溜,欺本老爺不懂刑律嗎?” 後頭刑名師爺忍不住腹誹:東家,好像你確實不怎麼懂哩…… 蔣媒婆和孫一帖都是渾身打了個哆嗦,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張公魚簡直明目張胆的替秦林說話,這下子他們還不嗚呼哀哉? 也是走千家躥萬戶的主兒,蔣媒婆見勢不好就在地上打滾耍賴:“大老爺明鑒,老身並沒有誣陷別人,實是用了他們的葯塗臉,才起了滿臉紫紅疙瘩!” “頑皮賴骨,本官看你也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張公魚將公案上火籤往下一甩,厲聲道:“來人啦,將這老虔婆先打五十大板再說!” 蔣媒婆嚇得跌坐在地,魂都快掉了,可憐巴巴的直瞅孫一帖,盼著孫局董救命。
可孫一帖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兒能救蔣媒婆?他白白胖胖的臉上,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這會兒打的蔣媒婆,待會兒就該打他這個幕後主使啦! 張尊堯張千戶,快來救命…… 幾個衙役把蔣媒婆捆翻,拿著毛竹大板子就要打開,那刑名師爺實在看不下去,走出來附到張公魚耳邊道:“東翁,斷案先打原告,從古到今沒這個道理,您老要幫秦長官,還想想別的辦法,否則傳到上司耳朵里,東翁先落個斷事糊塗的罪名,那就不美了。
” 不像後世原被告平等,在古代原告是享有優勢的,像口供矛盾、堂官難以分辨,總是先打被告……這就是“惡人先告狀”的來歷,先告狀就是原告,可以藉此規矩欺負被告。
現在沒有確鑿證據,就先把原告打一頓,這傳出去絕對是個天大的笑話,刑名師爺挺有職業道德,趕緊替東家指出來。
孫一帖、馬大夫回過神來,也覺出不對味兒,一迭聲地叫喚:“哪有先打原告的?大老爺若是偏心,咱們京控!” 張公魚望著秦林,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朝他笑笑,表示沒什麼關係,對付這麼個誣告陷害的老婆子還要靠屈打成招,那也太小看秦長官的能耐了吧! 他仔細觀察蔣媒婆臉上的紫紅色疙瘩,這些紅斑呈現扁平、光滑、邊緣清晰的特徵,看起來確實像某種藥物導致的過敏反應。
詢問李時珍,老神醫捋著鬍鬚直皺眉頭:“能叫皮膚起紅疙瘩的藥物和不屬於藥物的花草,沒有一百種也有八十種,要查知她到底用什麼葯叫皮膚生了紅斑,極不容易。
” “這倒是個問題啊……”秦林回想著蔣媒婆的供詞,撓了撓頭皮。
“不好辦嗎?”青黛關切的搖了搖秦林的胳膊。
“好辦,好辦得很!”秦林嘿嘿直笑,走上前去,在張公魚耳邊如此如彼的說了一番,張大老爺登時眉花眼笑,派了幾名衙役出去。
南京惠民藥局的醫生們見了這一幕,都猜測秦林到底說了些什麼,而他和張大老爺到底是什麼關係,能叫這正四品京畿道言聽計從;而孫一帖和蔣媒婆更是心上心下,不知秦林玩什麼花樣,本能的感覺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