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400節

張尊堯心底得意,面上仍不動聲色,只在鼻子里冷哼一聲。
他倒不是怕了耿定向和巡城御史,而是趁對方不在的時候突然襲擊,阻力更小、收效更為顯著。
張尊堯外面裝得親熱,骨子裡卻頗為自負,仗著背後有司禮監秉筆、掌御馬監張鯨這尊大佛,他自信滿滿的要和耿老兒別別苗頭。
親自帶隊,張尊堯率十個從京師帶過來的親兵、二十名南京千戶所的校尉,帶上鹿耳翎直接殺奔醉鳳樓。
仍是耿家派到醉鳳樓的老都管出來迎接,張尊堯說話笑裡藏刀,這老都管哪兒是他對手?才說的兩三句,腦門上汗珠子就滴答滴答往下掉。
張尊堯看看這樣子,覺得收到常例應該沒問題了,誰知這老都管吭吭哧哧半天,最後來了句:“貴所的秦長官也在這裡,你們可別行兇,我老頭子是不中用的,怕是秦長官不相饒呢。
” 秦林?張尊堯眼睛半閉,神色間頗有些不屑:得罪了首輔帝師張太岳,又和魏國公徐家鬧翻,單單一個張誠就能保住你?倒要叫你背後的靠山,曉得本官的厲害! 鹿耳翎頗具做狗的覺悟,看看主子的神色,就第一個跳出來,把老都管頭髮揪住,獰笑道:“快帶我們去,晚了把你狗皮扒下來!” 走過兩三道迴廊,繞過四五面白粉牆,就聽得絲竹之聲,秦林正在高聲大笑,與什麼人交談甚歡。
這次可逮住了! 得了張尊堯的授意,鹿耳翎跳著腳叫道:“秦林,你身為錦衣衛革職留任的官員,不守本分,玩忽職守,每日里不來千戶所點卯,倒有空到妓院尋歡作樂……”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聲大喝:“什麼骯髒潑殺才在這裡攪了爺的雅興?賊廝鳥,且吃爺爺一拳!” 話音未落,一道黑旋風從裡頭刮出來,眾人眼前一花,砰的一聲悶響,鹿耳翎就仰天而倒,癱在地上四肢抽搐,竟翻著白眼暈死過去。
來人身穿一領綉滿福字的綢緞長衫,頭頂英雄巾上扎著紅絨球,黑津津油晃晃的臉生滿橫肉,兩隻眼睛翻著直愣,眼白倒比黑眼仁多,袖子卷在胳膊肘,兩隻手上全是油,左手還抓著一隻老大的豬蹄膀。
張尊堯認不到此人,被他這猛惡樣子嚇得退了一步,顫聲道:“抓、抓山賊……” “奶奶的,敢說小侯爺我是山賊?”常胤緒殺豬般大叫,立刻殺出一票凶神惡煞的家將,和張尊堯的人乒乒乓乓打起來。
南京千戶所的校尉曉得這是懷遠侯府的小侯爺,都畏畏縮縮不敢動手,常家的家將又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狠角色,立馬把張尊堯和他的親兵打得鼻青臉腫。
“停手,停手啊!”秦林拖了好大一陣子,才慌慌張張的走出來,假模假樣的勸:“小侯爺不可,這位張千戶是本所新到的長官……哎呀不好,張千戶你咋躺在這裡,看看、看看,我不小心踩你頭上啦!” 張尊堯已被打得快要吐血,又被秦林朝頭上踩了一腳,看到秦林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他一口氣接不上來,乾脆利落的暈過去了。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二〇章 小常飛肘 張尊堯悠悠醒轉的時候,秦林還在裝腔作勢的抱怨常胤緒:“小侯爺忒也孟浪,張千戶是兄弟我的頂頭上司,你把他打成這樣,兄弟面上總有些不好看。
” 常胤緒白愣著眼睛,扯著喉嚨嚷嚷:“若不看秦大哥面上,就打死這幾個鳥人仗著宮裡沒卵子的慫貨,也敢在俺們懷遠侯府眼皮子底下撒野,奶奶的,什麼玩意兒!” 聽得是懷遠侯府的小侯爺,張尊堯吃了一驚,差點兒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內廷宦官最怕的是誰?既不是內閣閣老,也不是瘋狗言官,偏偏就是這群大明朝開國就有的武勛親貴。
太監再大,那也只是皇帝的家奴,可勛貴們祖上要不是和洪武爺一塊兒出生入死的老弟兄,要不就和皇家累世聯姻,像永樂爺的徐皇后出自魏國公徐家,武清伯李偉是當今慈聖李太后的親爹,各府互相之間又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勛貴皇親是皇帝的朋友、弟兄、賓客、親戚,太監不過家奴而已,還能蓋過人家? 現在勛貴們雖被文官擠出了外朝,在朝堂上的發言權大大降低,出了嚴嵩、高拱、張居正等幾個拿權的首輔,太監裡面也時不時地冒個權宦出來呼風喚雨,像什麼劉瑾、王振,可最多也只能風光十年二十年,不像勛貴皇親與國同休,權勢富貴代代相傳。
正德年間的權閹劉瑾,號稱“立皇帝”連馮保都不敢和這位老祖宗比,更別提張鯨了;可劉瑾一輩子動的文官武將不少,偏偏就不敢動勛貴皇親一根手指頭! 想到這些,張尊堯也只得含羞忍恥,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哎喲,張千戶您可醒了……”秦林假惺惺地來攙扶,還裝模作樣地叫:“真是對不住,剛才沒看見您老躺在地上,不小心踩了一腳。
倚紅、偎翠,快拿熱水手巾來,替張千戶擦擦!” 兩名模樣出挑的紅倌人應了一聲,沒有立刻去拿手巾,而是望著張尊堯吃吃地笑……這位張千戶衣服被扯破、頭髮披散、打得鼻青臉腫,倒也罷了,臉上正中間老大一隻鞋印子,卻不是秦林秦長官使的壞? “不……不用了……”張尊堯好不容易從牙縫裡憋出這幾個字,臉已漲得通紅。
常胤緒兀自不罷休,指著他鼻子罵道:“丫的什麼玩意兒,對著俺秦大哥唧唧歪歪,莫要惹火了小爺,把你這賊廝鳥丟到秦淮河底喂王八!” 常小侯爺是非但出身武勛親貴,還是南京遠近聞名的渾人、從來不講道理的夯貨,張尊堯若是和他衝突起來,莫說外人不會站在他這邊,恐怕就連親叔叔張鯨都要皺著眉頭說“你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怎地和那無事生非、一戳就跳的呆貨鬥起來?” 所以張尊堯也只好忍氣吞聲,裝作耳朵聾,不和常胤緒的搭腔,指揮校尉們把橫七豎八躺倒的手下扶起來。
鹿耳翎剛醒過來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哎喲哎喲叫喚著,大驚小怪地道:“什麼人敢毆打天子親軍?豈不是造反了么?” “小爺打的就是你!”話音未落,常胤緒隨手一甩,什麼東西脫手而出,好死不死的竟直奔鹿耳翎面門而來。
那東西撞在臉上,一股大力擊得鹿耳翎後腦勺狠狠磕到地板上,立馬痛徹骨髓。
油膩膩的蹄膀帶著湯汁滾到旁邊,原來剛才常胤緒把左手一直抓著的蹄膀擲到了鹿耳翎臉上,砸得他眼冒金星且不說,滿頭滿臉都是湯汁油水,膩刮刮的直犯噁心。
旁人見了卻是好笑得很,懷遠侯府的家將一個個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醉鳳樓有個紅姐兒把手巾一揚,掩著嘴吃吃地笑道:“都說常小侯爺待朋友,果真是沒得說,先請鹿長官吃過了老拳,這又叫他吃豬蹄膀,只不知鹿長官吃不吃得消?” “吃不了兜著走……”有個調皮的姑娘介面來這麼句,登時姐兒們個個笑得花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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