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399節

庚字所的弟兄都見識過秦林打砸搶的場面,又經過秦林的“專業訓練”一聽此言,全都拿出看家本領,和妓院的人打成一片。
鹿耳開懷大笑:“哈哈哈,魯媽媽,如今世道已經變了,好叫你曉得,如今南京城是誰的天下!” 這時候一個冷冰冰、寒戰顫、略帶學究氣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一九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 鹿耳翎還沒到天香閣來之前,二樓臨著秦淮河的最好一個房間裡面,三位老者對坐弈棋,幾名紅裝素裹的佳人替他們紅袖添香、素手斟茶。
執黑先行的老者雞皮鶴髮,眉宇間有幾分滑稽洒脫的味道,與妓女言笑不羈,正是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天香閣的後台老板秦鳴雷;執白的老者面容清俊,雙目文華湛然,乃現任應天府尹、文壇盟主王世貞。
打橫相陪的老頭一把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鬍子,頭髮亂糟糟的像只鳥窩,眼神時而狂亂似火時而沉靜如冰,一臉溝壑縱橫的皺紋,嘴角兩道笑紋尤其古怪,笑的時候像哭,愁眉苦臉的時候又像在笑。
這老兒時不時的對著棋局指手畫腳,按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人應該很煩他才對,可偏偏秦、王兩位都沒有絲毫的不快,有時候甚至就按照他的指點來落子。
秦鳴雷是天香閣的幕後東主,王世貞乃文壇領袖,平日都是青樓女子著意巴結討好的對象,可今天卻奇哉怪也,幾個紅倌人的眼神兒都往邋遢老頭兒身上溜,操著吳儂軟語央他寫詩、寫詞,連王世貞這個文壇盟主都被選擇性的無視了。
開玩笑,大明朝兩百年來江南第一號才子,自瘋病之後已封筆二十年,要是誰得了他瘋病痊癒后所題的第一首詩詞,還不立馬身價百倍,得以傲視同儕? 徐文長這一輩子際遇離奇,也曾在總督幕府指點江山,也曾在西北邊塞襄助戎政,也曾茅屋秋風窮困潦倒,也曾獨坐囚室系命於獄卒……但現在他瘋病既已痊癒,誰敢小看了這大明一朝兩百年來公認的江南第一名士?連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和現任的應天府尹,見了面都是忙不迭地折節下交。
忽然聽得樓下大堂中吵嚷,一名青衣小帽的僕人進來,在秦鳴雷耳邊低語幾句,老尚書神色就有了幾分不耐,終究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徐文長立刻知道那話兒來了,只是拈鬚冷笑。
等底下大堂打成一片,秦鳴雷臉色越發陰晴不定,待要出去呵斥一番,覺得鬧起來在王、徐兩位文壇名士面前失了面子;待要不出去吧,天香閣被砸了,他這做東主的很光彩么? 旁邊幾名服侍的紅倌人倒是篤定得很,一位致仕的尚書公、一位現任的應天府尹就坐在這裡,還怕魯媽媽會吃虧?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鹿耳翎狂妄地叫囂。
徐文長立刻拍案而起,先向北面京師方向拱了拱手,接著正言厲色地問道:“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 “大膽狂悖!”王世貞立刻站起來,走到門外扶著欄杆往下看,“剛才是誰口出欺君罔上之狂言?” 秦鳴雷也在兩名紅倌人攙扶下,巍巍顫顫地站起來,吹著白鬍子道:“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啊!老夫若還執掌南京禮部,斷不容此等匹夫肆虐,便不學孔夫子誅少正卯,也要鳴鼓而攻之!” 鹿耳翎聽著二樓這幾句酸不溜丟又暗藏軟刀子的話,就曉得大事不妙,心頭頓時著慌:糟糕,怎麼今天來就偏偏撞上正主兒啦? “來來來……”徐文長笑嘻嘻地直招手:“這位長官且說來聽聽,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鹿耳翎方才說南京城是他的天下,這話要說是胡吹大氣,也不算什麼;可非要上綱上線,那就是內懷不臣、其心可誅啊! 鹿耳翎後背上冷汗嘩啦啦地往下流,整個人都矮了三寸,簡直快要像條狗一樣趴到地上去了,結結巴巴地道:“下官、下官失言,下官豬油蒙了心……” 秦鳴雷、王世貞正待好生訓斥他幾句,徐文長卻戟指問道:“我看你是個粗魯武人,樣子看起來還算誠樸啊?!” 從魯翠花到秦鳴雷,從姑娘們到龜奴,全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鹿耳翎獐頭鼠目、形象猥瑣至極,徐文長還說他看起來誠樸,切……莫非他瘋病還沒好完? 鹿耳翎不明所以,自是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是、是,老先生說的是,小的為人誠樸老實。
” “那不就得了?”徐文長兩手一攤,對秦、王兩位道:“這人老實誠樸,說一不二,所以剛才所言必定不是空穴來風,看來他必有謀反作亂的陰謀,說不定與白蓮邪教都有勾結呢!身為錦衣校尉卻懷不臣之心,哼哼,以學生看,還得抓起來好生審問!” 大明朝是文人一張嘴,武人跑斷腿,鹿耳翎被別人抓住了話柄,東拉西扯竟把他扯到了謀反作亂上頭,立時就嚇得尿都快流了,趕緊道:“諸位老先生,下官有失心瘋、羊癇風、母豬瘋,剛才是胡說八道,十足十的胡說八道!” 他一邊說,一邊老大耳刮子抽著自己臉,同時兩條腿不停地往外挪,抽個冷子就往門外跑。
我靠!鹿耳翎帶來的心腹校尉都快哭出來了,您老倒是跑得快,咱們怎麼辦? 天香閣的打手、龜奴、僕婦一擁而上,抄著掃帚拖把雞毛撣子把這些個校尉打了出去。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校尉們互相看看,有人頭上被雞毛撣子打出幾條血痕,有人滿臉都是蜘蛛網,還有人頭上倒扣著一隻夜壺,當真狼狽至極。
唉……鹿長官啊鹿長官,咱們都賣身投靠了,您老能不能爭口氣啊?!校尉們噗噗噗的朝地上吐口水,只覺泄氣、喪氣又晦氣。
鹿耳翎爭不了氣,有人替他出氣。
張尊堯聽了鹿耳翎的彙報,臉上常常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陰惻惻的像是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
宮裡頭太監們眼睛只認得孔方兄,但凡拉攏關係、結好同僚,缺了銀子是萬萬不能的,這年頭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張鯨把侄兒派到全天下最肥的地方做錦衣千戶,也是替自己撈取本錢,以此來抗衡剛剛派黃知孝搶了杭州提督市舶太監一職的競爭者張誠。
所以張尊堯撈的銀子,自己兜里是揣不長久的,一大半倒要送到京師叔父那裡。
這南京千戶所的銀子,也就指著庚字所了,試問南京城裡頭不去找秦淮河上的青樓楚館收常例,難道還要去問魏國公府、懷遠侯府要,或者朝夫子廟裡供的孔老兒討? 權衡利弊得失,張尊堯嘆了口氣,把鹿耳翎踢了一腳:“不中用的東西!若不是看你有那麼點子忠心,本官現在就廢了你!” 天香閣是暫時不能去了,張尊堯決心先拿醉鳳樓做個樣子。
千戶大人親自出馬,手段果然不同,他先派巡街校尉去打聽醉鳳樓的幕後東主耿定向在哪兒,結果探聽到耿定向去了揚州;接著又探問幾個巡城御史的去向,探到這幾天都在都察院準備應付外察考核,全都沒有上街,只有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在街面上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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