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340節

朝著秦林深深一鞠躬,霍重樓感慨萬千:“老霍在東廠蹭蹬二十年,只得一個檔頭,自打認得秦長官,由檔頭而司房、由司房而領班,都是長官所賜!” 黃公公更是樂得嘴都合不攏,他是宮中半紅不黑的一個低品太監,現而今一躍成為提督市舶太監,掌握海關大權,雖說權柄連司禮監、御馬監那些老公公的小手指都比不上,可架不住市舶司油水大啊! 在這裡撈上幾年,若有心巴結上進就回京師,給馮保重重的送上一筆,還怕沒有好位置嗎?要是幾年後功名心淡了,就在江南花花世界終老,置辦良田美宅、美姬歌娃,那也舒服得很吶。
“秦長官,小的能有今天都託了您老的福,小的在杭州替長官立長生祿位!”黃公公趴下去朝秦林磕了兩個頭,才笑嘻嘻地爬起來。
旁人見了覺得詫異,提督市舶司太監雖和司禮監秉筆、御馬監掌印這些大太監還差得遠,可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往杭州城裡一放,知府、布政使都要讓他三分,何以像奴僕跪主似的朝秦林一個錦衣衛副千戶磕頭? 那從京師出來傳旨的中使卻是曉得內情的,一個個看著黃公公羨慕嫉妒恨,眼睛里都快冒出火來:要是咱家也能弄到個提督市舶司來做做,莫說給這位秦長官磕兩個響頭,哪怕把腦袋碰個血窟窿也願意啊!姓黃的咋這麼好命,碰上了及時雨秦長官? “黃公公,你這可折殺下官了……”秦林一邊笑,一邊把黃公公扶起來,“將來下官還有事情,得求到公公您門下呢。
” 黃公公把胸脯拍得山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咱家皺一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瀛洲土司副長官權正銀也挺高興,朝廷不僅履行了承諾,開放了杭州港的海禁,還派遣和秦林交情匪淺的黃公公來做提督市舶太監,這就是張相爺有意行個方便,給五峰海商創造良好環境嘛。
在這一點上,司禮監馮保和內閣張居正的利益是站在同一邊的。
當年嘉靖年間全國設立了不少銀礦監、稅監、市舶太監,都是內廷派太監前去徵收稅賦,當然這些太監也會貪污受賄,但總的來說貪墨五成,還剩下五成送往朝廷嘛。
可權貴官商們不樂意了,這些稅監都是在他們身上拔毛啊,於是清流言官一再上奏,以“擾民”、“貪墨”為理由,逐步將其取消。
好嘛,太監是沒機會貪污了,可朝廷連過去的那五成稅賦也收不到了,因為全都進了權貴官紳的腰包…… 張居正要把銀子重新從官紳富商集團的腰包里挖出來充實國庫,馮保要替內廷重開財源,兩人自是一拍即合,就近放“辦事得力”、“才幹卓著”的黃公公做提督市舶太監,也就順理成章。
就張居正來說,更有一層考慮,他和五峰海商存在密約,放黃公公過去任職,那就是替五峰海商開了扇大大的後門嘛。
權正銀朝著秦林拱手:“下官回去之後,立刻安排通商各項事宜,爭取今年能向國庫貢獻十萬兩的稅賦!” 霍重樓湊上來,不明就裡地問道:“對了,怎麼咱們各有升賞,就是秦長官沒有消息?莫非是兵部直接下了部照?” 豈止部照,連協掌南鎮撫司的委札都下來了,只不過又被秦林退了回去。
秦林摸了摸下巴,有意無意的瞧了瞧北面京師方向。
…… 京師相府,建築富麗堂皇,水渠九曲迴環,處處擺設著奇花異石,景色之別緻奇巧,直叫人以為置身仙境。
然而姿容宛如九天仙子的張紫萱,卻雙膝跪在書房門前,白嫩的雙頰因憔悴而消瘦,碧波婉轉的眸子蒙著深深的焦慮,貝齒重重地咬著嘴唇,那漂亮的唇瓣已因乾燥裂開了道道血絲。
張紫萱已經在這裡跪了五個時辰,以柔弱之軀,生生阻住了大明帝師首輔的雷霆之怒。
砰!書房中又傳來了瓷器摔碎的聲音,不知張居正是摔碎了那隻價值千金的鈞窯荷葉瓷杯,還是世上罕見的唐三彩粉畫筆洗。
波斯美女布麗雅和阿古麗捧著茶水點心站在一邊,她倆從來沒有見過主人如此怒發如雷,就算過去和尚書、侍郎爭執,老爺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生氣。
書房中的張居正最初從兒女口中得知王本固“被自殺”的消息,正所謂聖人怒發不上臉,那時候他白皙清俊的臉上只是微微色變,談笑間已手書一道鈞旨,叫掌錦衣衛事劉守有把秦林逮捕拿問。
可唯一的女兒張紫萱跪在地下求他收回成命,兩個兒子也從旁相勸之後,張居正徹底發怒了,他像一頭雄獅似的咆哮起來,趕走了兩個兒子,呼喚管家游七拿鈞旨去找劉守有。
張紫萱也是外圓內方的性子,竟和父親卯上了,就在書房外頭長跪不起,兩位兄長也在旁邊相陪,這種樣子,闔府管家誰敢來拿鈞旨? 現在,兩位公子又進書房去勸解了,張紫萱則始終長跪不起,五個時辰滴水未進,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小姐,小姐……”阿古麗操著略為生硬的漢語,把茶水捧過去:“您喝一點吧,您就像沙漠里乾渴的旅人,需要清泉的滋潤哩。
” 布麗雅也捧著精緻的點心:“小姐,吃一點吧,穆聖說過世界上沒有不愛兒女的父親,老爺他只是一時氣急……” 張紫萱搖頭苦笑,雖然疲憊至極,仍在苦苦堅持,她在和父親比著耐心……她可以放棄,但那首輔帝師親筆寫下的鈞旨,一旦放出去便有雷霆萬鈞之勢,從劉守有開始整個錦衣衛系統都要和秦林作對,千里之外的事情難以控制,大錯一旦鑄成,那就難以回頭了。
她以女兒的直覺發現,父親已經變了,他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以燃燒生命的方式推行著新政,同時朝堂之上的權謀、各種各樣的交易和權衡,已經使他的性情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為了推進改革,他可以和魔鬼做交易,也可以毫不猶豫的除掉擋路之人。
“雖芝蘭擋路,吾除之而不悔”,這是當年那個慈愛的父親會說的話嗎?張紫萱眼角一粒晶瑩的淚珠滾落。
阿古麗和布麗雅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一對父女的脾氣真是一模一樣啊,認準了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六八章 首輔之怒 書房之中,首輔帝師張居正無力的跌坐太師椅中,在朝堂之上從來高昂著的頭顱無力地垂下來,以至於必須用手扶著額頭以作支撐,精光湛然令文武百官不敢逼視的雙目,此刻則疲倦的微閉著。
自隆慶元年成為宰輔重臣已有十二年,隆慶六年一躍為顧命大臣,萬曆元年開始以帝師首輔身份執掌朝綱,至今也到了第七個年頭。
回顧過去,他任用戚繼光平息東南倭亂,以封貢開邊為條件降服塞北俺答汗、三娘子,起用曾省吾、劉顯一舉蕩平了西南地區困擾帝國上百年的僰人之亂,可謂赫赫武功。
實行考成法,效秦王執敲扑鞭笞天下,一時間從中央到地方風氣為之一改,即使遙遠的邊陲,也能雷厲風行的執行朝廷政令;裁汰庸官懶官冗員,精簡官僚隊伍,把渾渾噩噩之輩打發回家;推行一條鞭法,清量土地、抑制兼并、消除苛捐雜稅、降低百姓負擔,可謂煌煌文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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