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245節

嘶……漕工們倒抽一口涼氣,他們都是拖家帶口的苦哈哈,誰沒事幹非得把腦袋栓褲腰帶上和朝廷打仗? 當然,如果照白蓮教的預想,被煽動起來衝進行轅的漕工們“失手”打死了陳王謨、李肱、黃公公,這一位伯爵總兵官、一位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一位太監欽差副使,那漕工們左右也是死,不反也不行了。
混在漕工裡面的白蓮教徒驚慌起來,有人叫道:“別相信他!這都是朝廷騙咱們的……” 話還沒說完,身邊就空了一大圈,漕工們遠遠站開,像不認識似的看著他,目光沒有了苦哈哈兄弟之間的情誼,而是冰冷、陌生。
這個人要誘使他們造反、流血、殺頭,除了被洗腦的愚昧教徒之外,普通人誰不恨他? 皮大哥咬咬牙,趁著身份還沒有暴露,從鼓鼓囊囊的棉襖底下取出精巧的弩機,迅速對準了踩著上馬石的秦林。
那短弩上的箭矢,鋒利的尖端閃著藍汪汪的寒光!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三章 順藤摸瓜 霍重樓反應極快,盟速攔在秦林身前,雙手五指箕張,要以雙掌二十年苦練的大力鷹爪功硬接毒箭。
眼見奇變橫生,陸胖子等人大吃一驚,張紫萱也驚訝地叫道:“秦兄小心!” 秦林反而不慌不忙,笑容依然燦爛,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因為皮大哥根本沒辦法發射弩箭了,就在他端平短弩瞄準秦林的那一刻,不知多少雙強壯有力的手從四面八方伸出來,按住了他的胳膊,揪住了他的衣領,掐住了他的脖子,扣住了他的手腕……根本來不及射出弩箭,這傢伙已全身被制,除了眼皮子還能動之外,全身上下分毫也動彈不得。
以往漕工兄弟們對皮大哥的信任和敬佩,早已變成了憤怒和憎恨。
為什麼,為什麼?皮大哥憤怒地看著這些往日稱兄道弟的漕工,在他心目中反而是這群人背叛了他,卻不想想從一開始他就存心要用窮苦漕工的鮮血和生命來做造反作亂的祭品。
“我們憑著力氣幹活吃飯,忙時流汗苦幹,閑時喝碗粗茶、陪陪老婆孩子,活得雖然窮,總比提著腦袋和朝廷官兵打仗好得多……”一位平時和皮大哥很親近的中年漕工,十分認真地說了這番話,“所以,我們不想造反,真的不想。
” 皮大哥哆嗦著嘴唇,已經無話可說。
另一位年輕的漕工把三錢銀子扔到了皮大哥腳下,滿臉鄙夷:“這是上次俺娘生病你給的葯錢,現在還給你……俺這條命雖然不值錢,卻也不只賣三錢銀子!” 漕工們把皮大哥和剛才煽動作亂的傢伙都捉了出來,獻到轅門底下,任憑行轅兵丁捆縛。
秦林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又令漕工們互相搜查,凡是身上攜帶武器的人通通抓起來,搜出告發者重重有賞。
漕工們歡呼一聲,立刻動手,他們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對陷害漕幫、妄圖犧牲大伙兒性命來造反的白蓮教恨之入骨,又聽秦林說有賞金,搜查之仔細那就別提了。
那些藏在人群中的白蓮教徒頓時無所遁形,紛紛被捕,被查出的武器叮叮噹噹的扔在地上。
牛大力和幾名葛潤手下的水兵,也拖著被打暈的黑衣人走了過來,將情況解說一番,漕工們更是切齒痛罵白蓮教陰險毒辣,拿大伙兒的命不當回事。
到此時節,李肱和黃公公知道大局已定,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想到如果白蓮教煽動數千漕工衝進防守空虛的行轅,自個兒這條命還在嗎?真不啻從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回來。
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無能全靠秦林破解全案,不說兩句感謝話又覺得太過意不去,李肱便拱拱手從側面贊道:“方才千鈞一髮,秦將軍面對強弩毒箭方寸不亂,果然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將之風,佩服、佩服!” 真不愧為久歷官場的文官,就算打腫臉也不能丟份兒啊!瞧人家這有多委婉? 張紫萱也欣賞的瞧著秦林,剛才她也被嚇得不輕,倒是秦林從容不迫臨危不懼,當真了不起!雖然絕美無暇的臉蛋被塗得蠟黃,一雙深邃迷離的眼睛里,已寫滿了期許。
張懋修更是大聲贊道:“秦世兄實在心性堅定,小弟讀陽明先生書,看到見心明性、心外無理、心外無物的字句,總覺言過其實,今日見秦兄在生死關頭仍能面不改色,始知古人誠不我欺!” 秦林嘿嘿乾笑兩聲,他哪兒是什麼心外無物啊?根本就是不能做其他反應好不好!被短弩毒箭指著,不動的話前面好歹有東廠高手霍重樓擋住,要是亂躲亂動,被別人抽空子射一箭,豈不冤枉得很? “他奶奶的還心外無物,老子後背都是冷汗,只不過冬天衣服厚看不出來罷了!”秦林心裡頭罵了句愣頭青小舅子,臉上當然不露聲色,自信滿滿的大吹法螺:“大明聖天子在位,首輔張相公賢明果決,眼下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我料定漕工並無謀反之心,就算白蓮教妖匪暴起發難,也必定立刻被漕工制服。
” 眾人聽了這番話,自然諛詞潮湧,小半沖著萬曆皇帝,大半倒是奔著張居正去的!萬曆的耳朵伸不到揚州來,可張居正的二子一女就在這裡呀!正是拍馬屁的好時機嘛。
李肱、丘百戶和揚州知府等人暗暗感激秦林,這次他們地面上搞出漕銀失竊、白蓮教謀反一事,只怕朝廷要降罪責罰,秦林挑起話頭叫各位在張居正兒女面前大拍馬屁,還順理成章,不顯得突兀和過分噁心,這份心意可就難能可貴啦! 霍重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原來自己是白擔心了,秦長官才是成竹在胸從容不迫一切盡在掌握呀!不過,剛才自己那番舉動也沒有白費,這番盡忠職守捨身相護的忠勇行為,諒秦長官和眾位大人也是瞧在眼裡了的。
耳聽諛詞如潮,張敬修溫和的與眾位官員客套,張懋修就樂得合不攏嘴,頗為父親的執政之道而驕傲。
張紫萱則瞥了秦林一眼,抿著嘴笑。
眼下的局面,當然不像秦林說得那麼好,若真是四海昇平之世,何以興國州的土地清量工作搞出一場天大的弊案,還鬧出了人命?何以麻陽金道侶、白蓮教仍要作亂,邊境上不少勢力仍在蠢蠢欲動? 當然也不像白蓮教宣傳的那麼黑暗恐怖,至少北方俺答汗年年朝貢,九邊從軍事前沿變得更像邊貿集市,困擾東南沿海數百年的倭寇一舉蕩平,江南恢復繁榮,在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激勵下,國庫也前所未有的實現了盈餘,戚繼光在薊鎮編練的新式軍隊也相當精銳,遼東諸番、朵顏三衛和漠北蒙古都不敢入寇……至少東南地區的普通人,是絕對不願意造反作亂的,今天漕工的表現就是明證。
如果給目前的大明朝一個中肯的評價,那麼就是張居正所言:“大明這座房子外面看起來依舊紅牆黃瓦光鮮輝煌,但內里的柱子不少被白蟻蛀蝕,房梁被雨水浸朽,如果居安思危、及時修理,更換梁、柱,大廈再屹立數百年也未可知;但要是存著因循芶且之心,看著暫且無礙便聽之任之,坐享眼前的這份安樂,那麼數十年後立柱蛀空、橫樑朽斷,到那時縱有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只怕也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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