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論到此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有以幕賓身份出現的白師爺,才能以替陳王謨出謀劃策渡過難關為名,誘導他一步步走向白蓮教挖好的陷阱,因勢利導,渾然不露形跡! 所以,秦林的判斷並非基於白師爺暴露什麼馬腳,顯出何種疑點,而是從白蓮教煽動漕幫造反之目的進行反推,得出最終結論:白蓮教不僅需要,而且必須安插一個師爺身份的人在陳王謨身邊! 秦林一番精彩絕倫的分析,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已將白師爺釘入絕地,揭示了全案真相。
而恍然大悟的張紫萱、陸遠志等人,對秦林的分析佩服得五體投地,霍重樓更是心有明悟:以前在東廠,只知道怎麼跟蹤偵查、怎麼查訪知情人、以及拷打嫌犯獲取口供,千方百計都是尋找對方的破綻,卻不知天底下還有秦長官這種不必尋求罪犯的破綻,而從目的進行反推的破案思路! 白師爺無可辯駁,慘然一笑,在霍重樓這種級數的高手張弓搭箭威懾之下,他也沒有絲毫逃走的機會。
揚州錦衣衛的丘百戶從腰裡扯出根牛筋軟索子,準備上前捉拿。
突然轅門的方向傳來喧嘩吵鬧之聲,入耳只覺人聲鼎沸。
白師爺哈哈大笑,他之所以和秦林等人說話,便是為了拖延時間,想來現在轅門處已是血流成河了吧?雖然信鴿沒有放出,段長老那邊遲早能得到消息,江南江北的局面仍能按部就班啊! 等數千漕工被鮮血刺激得眼睛發紅,從任勞任怨的老黃牛變成了發狂的瘋牛衝進防守薄弱的行轅,混在其中的白蓮教殺手便會趁機下手,這裡除了白師爺之外將不會有一個活口! 李肱、黃公公見此情形,不由得心慌意亂,特別是剛才還氣勢洶洶地叫嚷著要懲治亂民、維護綱常的李肱,發覺自己有可能中了對方的奸計,臉色就變得非常不好看了。
現在行轅防守薄弱,一旦真的誘發民亂,又有白蓮教從中蠱惑,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不假思索地把目光投向了秦林……現在這位錦衣衛副千戶已被看作了主心骨。
“笑,笑得很開心啊?”秦林臉上並沒有白師爺所期待的畏懼、震驚,而是好整以暇的,目光帶著像看白痴那樣的憐憫,“你以為外面兵丁已和漕工大打出手,轅門之下已經血流成河,一切都按照你們的計劃進行,再也無法挽回了吧?” 白師爺不由自主地心頭髮冷,他睜大了眼睛:難道…… “仔細聽聽,傻瓜,這是喊殺聲還是歡呼聲!”秦林不屑一顧的哂笑起來。
怎麼可能?白師爺不甘心的抓緊了衣領,計算天數,就算不耽誤任何一點時間,要把銀子從東海運到這裡,今天是絕對不可能的呀! 轅門之外,一長串雙駕馬車正緩緩地行來,韓飛廉和游拐子身穿錦衣衛飛魚服坐在最前面那輛的車轅上,喜氣洋洋的,大聲吆喝著圍上來的漕工:“讓開,讓開,咱家秦長官找回漕銀啦,哈哈!老爺我要升官發財啦!” 什麼?漕銀找回來了? 漕銀找回來了! 謝天謝地! 漕工們只覺漫天的陰霾都煙消雲散,互相擁抱著大聲歡呼,更有不少人喜極而泣。
這漕銀一旦找回,壓在漕幫頭上的大山就轟然倒塌,不但再不會被官府逼著賠補漕銀損失,陳王謨布置的過分細緻的檢查也會取消,京杭大運河立刻就要恢復正常通航,很快這條貫通南北的大動脈就會像過去那樣繁榮,南來北往的商客絡繹不絕,各式漕船穿梭來去。
於是依靠運河生活的漕工們,又可以像往常那樣用汗水換取養活一家老小的錢糧,清貧而內心安寧的生活下去,享受著春天的暖風、秋季的涼爽,妻子的溫情和兒女繞膝的快樂。
但對於居心不良的人來說,這種情況是他們絕對不願意看到的,譬如躲在人群中的皮大哥,以及另外一些早有預謀的傢伙。
眼露凶光地看著緊抓著袖子裡面藏著的利器,皮大哥掌心都要攥出水來,但他卻不敢有分毫異動:數千漕工都在歡天喜地的慶祝找回漕銀,要是誰敢在這節骨眼上輕舉妄動,絕對會被幾千雙粗大的老拳捶成肉餅! 押著車隊的巡江哨官葛長官卻是心頭忐忑,這時候要是誰掀開了箱子看看,鐵定穿幫,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呢。
他只知道正率著蜈蚣船在揚州以南的長江上巡邏,秦林乘著劃得飛快地江划子從下游過來,又把他和手下這群弟兄徵用了,跑到瓜洲渡碼頭上臨時徵用了一支大商隊,換成水兵趕著馬車往揚州來。
這些箱子裡面根本不是裝的漕銀,而是宣紙、景德鎮瓷器之類的貨物! 幸好,始終沒有人對箱子產生懷疑,或許因為裝運貨物的白板條箱子和運漕銀的箱子很像吧,秦林在碼頭上觀察了一會兒才選定這支商隊的。
明明被五峰海商運到海上的“漕銀”突然又回到了杭州,行轅軍士沒有和漕工打起來,藏在漕工人群中的卧底也沒能發揮作用,於是提前埋伏起來的黑衣人就困惑不解了: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和計劃完全不一樣了呀! 一名黑衣人趴在烏漆抹黑的窗口後面,聚精會神的用強弩瞄準了漕工,悻悻地問著身邊同黨:“毛師兄,這怎麼回事兒啊?賀香主不是說……” 咚的一聲悶響,把這黑衣人嚇得像蝦子似的往上跳起,急忙回頭只見毛師兄已經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然後他就看見了傻笑著的牛大力。
一條粗大的棍子照頭砸落,黑衣人昏死之前記憶中的最後一道剪影,是牛大力咧開的大嘴裡那口焦黃的大板牙。
真噁心……這是黑衣人在昏死之前腦海中出現的最後三個字,緊接著頭上一痛,眼前一黑,他暫時失去了意識。
轅門處,韓飛廉和游拐子押著“漕銀”走了進去,他倆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剛才要是發現並不是漕銀,混在漕工隊伍里的白蓮教徒乘機煽動,只怕後果相當嚴重,但現在,人心已定,大局再無法翻轉了。
秦林帶著眾人從轅門內走出,白師爺被陸胖子牽著,五花大綁,臉上帶著淤青……這一次霍重樓有了準備,搶在他服毒自盡之前動手,終於生擒活捉。
白師爺實是白蓮教的一位香主,以智謀奇變著稱,潛伏在漕運總兵官身邊,圖謀極大,身份地位直追教中長老,卻不料被秦林所擒,落得如此狼狽。
白香主身份保密,絕大多數混在漕工中的教徒並不認識他,只覺得奇怪而已;但主持在漕幫卧底的皮大哥就不同了,他知道白香主的作用有多麼巨大,登時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秦林跳上轅門旁邊的一塊上馬石,霍重樓在他身邊小心護衛。
“漕工弟兄們,你們被蒙蔽了!”秦林雙手在嘴邊圈成喇叭狀,大聲喊道:“非但漕銀已經找到,就是以前也並沒有說要你們賠補,實際上本官十天前就查明了漕銀的下落,追回來易如反掌,又怎麼會勒逼漕幫呢?” 漕工們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問道:“敢問長官,那讓咱們每人出五兩銀子賠補的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