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98節

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王本固這麼一搞,清流文官都朝著胡宗憲猛烈開火,朝廷也定下了誅殺汪直的基調,胡宗憲沒辦法只好被迫同意,於是汪直就非常冤枉的被朝廷砍了腦袋……他本是興沖沖的來受招安,要替朝廷打真倭和西洋人的呀! 汪直一死,海上局勢登時糜爛而不可收拾,以他為代表的以貿易為主的走私海商集團,被以劫掠為主的倭寇所取代,十年間東南沿海兵連禍結,釀成了大明朝立國兩百年來最為嚴重的倭患。
幸虧有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劉顯等一班兒忠臣良將死命出力,這才將倭寇平定,然而軍民百姓死亡已不下十萬,東南半壁盡被殘破。
“秦兄你說,這些只知道恪守教條卻全不知變通的清流文官,究竟害不害人?”張紫萱神情十分無奈,或許是想到父親的改革其實和胡宗憲當年的遭遇有共通之處吧,她又道:“所以家父執政之後,吸取誤殺汪直的教訓,在俺答封貢的處理上就採取了完全相反的措施,果然保得北方十餘年平安無事。
” 俺答封貢的事情秦林知道一些,蒙元被明軍驅逐出塞,但朔漠仍由蒙古人主宰,像明英宗時的瓦剌,後來的韃靼,都是明朝的心腹大患。
韃靼部首領俺答汗和孫子把漢那吉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把漢那吉沒搶過爺爺,氣得跑到了明朝。
對世敵應該怎麼處置?不少清流言官又正義感爆棚了,要求將把漢那吉凌遲處死,以報累世仇恨。
但大學士張居正力排眾議,堅持以談判的方式處理此事,後來送回把漢那吉,叫他祖孫和好,並開了邊關禁令,允許邊地百姓與俺答汗做生意,俺答汗好生感激,十多年來邊境不起兵戈,韃靼部年年到京師朝貢,感謝大明朝廷的恩德……他們的後人還受明朝敕令去征討遼東建奴,和滿洲八旗作過戰,當然那就是后話了。
“家父常嘆息汪直若晚生二十年,等到他老人家執掌中樞,鐵定和韃靼一樣為朝廷所用,和朝廷水師並肩作戰,去剿滅真倭和紅夷了……” 張紫萱一臉的無可奈何,明顯很不滿那些清流文官:“汪直所求不過是開海禁、任憑貿易,為此他願意替大明朝廷剿滅真倭,而清流一心把他殺了;哪知只過了十來年,等家父執掌中樞權柄,隆慶年間就在月港開了海禁,聽任百姓與各國夷人貿易,汪直要求的又大部分變成了現實,秦兄你說這人死得冤枉不冤枉?” 秦林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這些清流真正是誤盡蒼生啊! 其實後來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就和汪直一樣是海商集團出身呢,大力開展海上貿易,維持東亞海洋秩序,收取日本、西洋各國船舶的“保護費”等行為也完全相同,後來鄭成功打跑荷蘭殖民者、收復台灣,替華夏立一大功,若是汪直不死,焉知不是另一個鄭成功? “對了,有位五峰先生,和當年的倭寇有什麼關係嗎?”秦林想起了金櫻姬的那幅畫。
張紫萱笑道:“五峰船主?就是汪直的別號呀!秦兄倒是見聞廣博。
” 什麼!秦林瞳孔猛地一縮,如果金櫻姬和汪直有著某種聯繫,那麼她和白蓮教所乘的那艘來自海外的船,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南京,恐怕這不是一個巧合吧! 但現在船在人去,金櫻姬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原因又何在…… 找不到神秘的金櫻姬,一切都只是猜測,秦林也無可奈何,只好等待新的消息,看看寧波、月港那邊的錦衣衛有沒有查到線索。
正在思忖這些事情,忽然傳來一聲低呼,打散了秦林的思緒。
人多擁擠,不知怎的前面有位老太太腳下打滑,撲通一下摔倒在地,本來秦林離她更近,但心頭想著事兒就慢了一步,讓張紫萱搶在前面去攙扶了。
那老太太半眯著眼睛,滿臉都是痛苦之色,齜牙咧嘴的露出了滿口大黃牙,趴在地上哎喲連聲地叫喚:“哎呀不好啦,老身的腿摔斷啦。
” 秦林聞言連忙攔住張紫萱。
張紫萱不解的眨眨眼睛,心說這些天接觸,覺得秦林不像是心地涼薄之人吶,莫非有別的用意? 秦林搖搖頭:“老年人骨骼脆弱,說不定真把骨頭摔斷了,這就不能亂扶的。
我在醫館做過學徒,跌打損傷也能看看,還是我來吧。
” 張紫萱明眸中異彩一閃,秦林直言不諱地說出曾做過醫館學徒,並不避忌出身低微,這和那些總在她面前孔雀開屏似的自吹自擂的所謂才子相比,真正有雲泥之別呀! 秦林蹲下去準備檢查一下老太太的傷勢,沒想到那老太直往後縮,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撞傷了老身,不叫醫生來看,你要殺人滅口哇?”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五五章 張紫萱的憤怒 張紫萱聰穎慧黠,於朝堂政爭頗有見地,可她生在江陵相府,從來不曉得市井中這些詭詐伎倆,被這老太一污衊還以為她年老昏聵,急忙解釋:“老太太,你搞錯了吧?剛才是你自己摔倒的啊!咱們好心好意扶你……喏,這兒有五兩銀子,哪位街坊鄰居幫忙叫位跌打醫生來看看?” “呸!五兩銀子,你打發叫花子呢?”老太橫眉立目,聲音洪亮地罵道:“小浪蹄子,你敢胡說?老身明明就是你相好撞倒的,哎呀呀疼死我啦,手臂都斷啦!兩個姦夫淫婦,走路不長眼睛,敢撞老身……” 老太罵得是如此理直氣壯、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單憑這股戰天鬥地的勁頭就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大明湖畔的容嬤嬤早已靈魂附體! 張紫萱還從來沒有被這麼惡毒的罵過,一時呆住,委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尤其缺乏對付這種潑婦的經驗,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秦林。
秦林仔細觀察,發現這老太斜躺在地上,一條胳膊軟趴趴的耷拉著,的確有些毛病,但起初她說腿摔斷了,現在看起來腿卻沒有什麼異狀。
“開始你不說腿斷了嗎?怎麼現在又變成胳膊了?”秦林啼笑皆非。
老太渾濁的眼珠一轉,狡辯道:“這、這,剛才老身痛得糊塗了,反正是你撞倒的!” “呸,什麼玩意兒?一會兒腿一會兒胳膊,敢情待會兒你那條豬尾巴被踩了,也要怪到我頭上?”秦林朝地上啐了口,拉著張紫萱就要走。
張紫萱本來鬱悶得不行,聽秦林罵得尖酸刻薄又有趣,忍不住吃吃地笑。
旁人聽了覺著驚訝,有好幾個人就看看張紫萱。
暗道這姑娘長得不行,黃皮黃臉的,聲音倒是動人得很哪。
老太見秦林要走,殺豬般叫了起來,那隻完好的胳膊就來抓他褲腿:“想跑?老少爺們,這對兒狗男女撞了老身還想跑啊,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 她這一叫,夫子廟趕廟會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有人問怎麼回事,其實前面圍觀的幾個人也不知道詳細,只說老太被撞了。
而老太就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地說了她的悲慘遭遇: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在歡樂的廟會上被撞倒,兩個毫無道德的年輕人……也就是她口中的“狗男女”非但不肯負責,還要打她,實在是喪盡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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