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後面再次提到了秦林的名字,或許張紫萱只是單純的想向父親引薦人才,但在張居正看來女兒的信先貶低了劉戡之,繼而替秦林說著好話,這裡面的意思已經躍然紙上。
“這個秦林,老夫倒要將他提拔提拔呢!”張居正捻著黝黑的鬍鬚,做出了決定。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五三章 秦林的研究癖 秦林準備把鉛筆工場搬到南京來,這裡通過長江黃金水道上通荊湘、巴蜀,下抵蘇、松、常一帶,從揚州進京杭大運河又能便捷的送往華北地區,而運到寧波、月港,還可以出口朝鮮、日本和南洋呢。
他吩咐手下的錦衣校尉們去打聽方便做工場和店鋪的地方,自己也穿了便服,準備出去走走轉轉,以一個普通大明子民的角度好好逛逛南京城的風物,夫子廟、莫愁湖、花牌樓、朱雀大街和劉伯溫橋,都是聞名已久的了。
剛要出門,陸遠志一身肥肉滾啊滾的跑進來,笑得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兒了:“秦哥,你不是哥,你是我二大爺猜猜,你猜猜外面誰來了?” 秦林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除了徐辛夷那傢伙,還能有誰?” 胖子賤笑著,連拖帶拽把秦林推了出去。
宅子大門口停著一頂暖轎,金絲楠木的轎身,天青色波斯絨的轎帳,不像江南富商動輒錯金描銀的轎子卻總顯得暴發戶味道,而是透著低調內斂的奢華。
四個一身皂的轎夫,棉衣棉褲都漿洗得乾乾淨淨,四名青衣小婢眉清目秀分外清爽,還有位長相富態穿著也富態的大嫂把著轎杠。
一看這陣勢,秦林就知道不是徐辛夷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徐大小姐坐轎子呢。
見秦林走到了前院,那大嫂就對著轎窗裡面低低地說了幾句。
一隻瑩白如玉的手從轎簾旁邊伸了出來,輕輕掀開轎簾,張紫萱輕搖緩步的走下轎子。
這位相府千金仍穿著男裝,但玄色絲綿袍子並不能掩蓋婀娜的身姿,反而襯得肌膚欺霜賽雪,容顏嬌美如花,盈盈眼波在秦林臉上打了個轉,眉梢斜飛、嘴角含笑,花容玉貌便如初冬的暖陽一樣明艷照人。
自陸遠志以下眾官校都驚嘆張紫萱貌美若仙,不敢仰視,紛紛低頭退避。
張紫萱雲淡風輕地問道:“秦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 秦林也呆了一呆,順口調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 張紫萱掩口輕笑,粉嫩的臉蛋已抹上了一層彩霞:“恐怕秦兄時時刻刻念念不忘的佳人,不是蒲柳之姿的小妹,而是那位英姿颯爽的大小姐吧?” 這句話可以算作朋友之間開玩笑,但已有幾分拈酸吃醋的味道,張紫萱話一出口就覺得有幾分輕浮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
知道是相府千金,眾校尉頭也不敢抬一下,陸胖子只聽得旁邊有人暗暗嘀咕:“老天爺,這位張小姐還說是蒲柳之姿,我看那秦淮河上什麼花魁,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陸遠志嘿嘿一笑,似乎秦林能得到相府千金小姐的垂青,連他這個做小弟的也與有榮焉。
忽然胖子又變得愁眉苦臉,扳著手指頭替秦林算賬:大丈夫三妻四妾,秦林若能把張紫萱、徐辛夷和李青黛都娶回家,倒是剛剛好;要是再冒出一個誰來,可怎麼得了?別把小師妹的位置給擠掉了吧? 至於張紫萱和徐辛夷願不願意三女同事一夫,元輔少師張居正和魏國公徐邦瑞都是站在大明朝權力金字塔頂峰的大人物,那麼誰的女兒做正妻誰的女兒做平妻,這些複雜而糾結的問題,以陸胖子“質樸”的腦袋,是不大會去想的。
“敢問張小姐此來有何指教?”秦林試探著問道。
他總覺得這位大明首輔張居正的掌上明珠,似乎遺傳了她父親的權謀和心計,不像心地如水晶般透明的李青黛和沒心沒肺的徐辛夷,張紫萱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沒有人能猜出來。
“原來在秦兄心目中,小妹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呀!”張紫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難道沒事就不能來拜訪秦兄嗎?唉,本來還想請秦兄帶小妹逛逛金陵盛景呢。
” 原來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被南京那些阿諛奉承的官員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微服跑到揚州訪友去了,張紫萱獨自一人實在無聊得很。
偏偏劉戡之聽說徐辛夷大鬧天香閣,連夜捉拿秦林這檔子事,覺得張紫萱定是被有眼無珠的秦林給拋棄了,頓時劉公子覺得機會又來了,整日跑到張紫萱所居之處糾纏,弄得她不勝其煩。
自打燕子磯之戰結束,張紫萱和秦林已有好些天沒見面了,想到以家信向父親舉薦了秦林,她心血來潮就過來拜訪,想和秦林多談談,聽聽他對新政的見解,便提出在外面去轉轉。
秦林吃了一驚,為難的撓了撓頭:“小姐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倒沒什麼,就怕咱們往街上一走立馬滿城風雨,惹得你那位做著首輔的父親大人動怒,我這小身板就經受不起啦!” 張紫萱聞言嘻嘻一笑。
這時禮教盛行,講男女大防,像她這樣沒有父兄陪伴獨自拜訪秦林,就已是出格的舉動了。
不過張居正向來把禮法視為草芥,自去年守制奪情的爭議之後更把士林清流當成狗屁,張紫萱也有乃父之風,常穿了男裝和幾位哥哥出來走動,遊覽大江南北、遍訪天下英傑,並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滴滴小姐。
所以秦林問起,她反而走近了兩步,呵氣如蘭,俏皮地笑道:“怎麼,秦兄可以和女將軍點兵圍獵,就不能與小妹並肩同游?” 好厲害的一張俏嘴!秦林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撓著頭皮嘿嘿乾笑,自忖道:“張紫萱雖然心如東海深不可測,但她還能吃了我?”便點頭答應了。
張紫萱卻不是徐辛夷那樣沒心沒肺完全無視禮法輿論,她早有準備,命一名小婢把帶著的東西取出來,是薑黃、眉筆、胭脂、鉛粉等物,讓秦林帶路走到後堂。
只見她把薑黃水擦到臉上,又用眉筆、鉛粉等物細細勾勒,不一會兒就有了效果:天姿國色的相府千金,變成了皮膚蠟黃、眉毛粗黑的粗使丫頭,模樣再平常不過,走在街上絕不會有人注意。
秦林看了又看,雖然不再擔心被路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以張紫萱原本的容貌那簡直是肯定的,但明艷照人的容光被遮蓋,心頭未免有些小小的失望。
兩人並肩走出去,眾官校見嬌滴滴的張紫萱忽然變成了個黑黃黑黃的粗使丫頭,都覺著好笑。
“小姐!”張府那大嫂和幾名小婢要跟上來。
張紫萱把秦林衣袖一牽,嘻嘻笑著說:“有這位智勇雙全的錦衣百戶作陪,你們還擔心什麼?” 那幾名下人不敢違拗,只得任張紫萱和秦林離開。
秦林與張紫萱並肩往劉伯溫橋而去,走了一截兒,他總是不停低頭看地面,似乎在想著什麼。
張紫萱哧的一聲笑:“秦兄為何頻頻低頭,敢是會票落地下了?” 秦林訕笑兩聲,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