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憲正想表示自己可以輔導秦林,李建方已搶先說道:“龐師兄要主持醫館,又兼管學堂講課,恐怕沒工夫搭理這小子。
” 龐憲笑笑,他一貫脾氣溫和,既然師弟這麼多了,卻也不好反駁。
李時珍不慌不忙的拈著鬍子微笑,一向莊重嚴肅的臉上竟露出幾分頑皮之色:“哼哼,老頭子還求不到你們頭上,咱們醫館除了你們兩位,難道就沒有第三個得了老夫真傳的,可以替秦林補課?” 李建方愣了片刻,繼而眼睛瞪得溜圓:“父親大人,你是說……這可開不得玩笑,還請三思吶!” 就連老實人龐憲都張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攏來……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一三章 讒言 秦林與陸遠志說說笑笑的來到課堂,和往日的隱隱排斥完全相反,醫館的眾位弟子和學徒們全都面帶笑容的朝他們打招呼,年長些的噓寒問暖,年紀小的學徒更是帶著幾分親近之意。
這個時代極重師門傳承,人人對醫館都有極強的歸屬感,秦林及時發現問題避免牛氏不治身亡,也就是維護了李氏醫館的聲譽。
學堂內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沒多久張建蘭、白斂等人也來了,可往日連聲向大師兄問好的情景到今天就有了些尷尬,不僅聲音小了許多,還有人裝成沒看見,自顧著做別的事……他差點毀了李氏醫館的聲譽,就是搗了大伙兒現在的安身立命之所,砸了大伙兒將來的衣食飯碗,誰還能有好聲氣? 張建蘭垂頭喪氣的,不用說一定是被先生們嚴責了一頓,此時見眾人神色間頗為不豫,臉上羞色更明顯了。
倒是陸遠志不計前嫌,依然滿臉真摯的笑意,像以前那樣大聲問好:“大師兄早!” 沒成想張建蘭會錯了意,他自己心頭有虧,陸遠志越是不計前嫌他越當對方藉機羞辱,惱羞成怒之下一掌推在陸遠志胸口:“誰要你假心假意?哼,要看張某人的笑話,你們還差得遠!” 陸遠志好心好意的打招呼,竟被張建蘭如此對待,小胖墩怔了怔,氣得腮幫子鼓起老高,話都說不出來。
“哎……某些人吶,是屬野狗的,你笑臉相迎他偏要汪汪狂吠,你惡聲惡氣他反而豎起尾巴亂搖……”秦林把陸遠志拽了回來,然後笑容可掬地問張建蘭:“大師兄,小弟說得是也不是?” 眾弟子聞言哄堂大笑,其中李青黛清脆的笑聲尤為好聽。
張建蘭本有點小城府,可自打巴結上一位貴人,有了荊王府良醫副的前程,就漸漸地不把師弟們放在眼裡了,當著李時珍以下諸位先生還知道收斂,背後就在眾師弟、學徒面前拿大,眾人因他首徒的身份、醫官的前程只好多加容讓,但肚子里積的氣也就不少了。
這次他差點鬧出庸醫殺人的事來,更是牽連到整個醫館的聲譽,可以說犯了眾怒,秦林出言譏刺,弟子、學徒們自然一個比一個笑得大聲。
換了往日,白斂等人必定上前斥罵秦林,可今日他們灰頭土臉的,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心知眾怒難犯,張建蘭只得灰溜溜的坐回位置上,兩隻眼睛望著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林將陸遠志拉回座位,看看張建蘭那副樣子心裏面就不爽,本想還借題發揮幾句,龐憲的聲音已經從走廊那頭傳過來了,也就規規矩矩坐好,開始裝乖寶寶。
不同往日,今天除了日常授課的龐憲、李建方,常年忙於編纂《本草綱目》而較少露面的李時珍也來了,這引起學生們的一陣興奮,似乎隱隱地期待著什麼。
大明神醫李時珍神色凝重的走上了講台,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事實上學生們都已提前知道了。
李時珍特意表揚了秦林,溫和的目光中帶著鼓勵之意:“秦木槿學醫不久卻能見微知著,若能勤奮學習,數十年後成就當不在老夫之下。
” “哇……”眾人大嘩,這時候李時珍雖然還沒有後世那麼出名,但在荊湖地區已被視為神醫了,楚王府奉祠正和京師太醫院的經歷也是絕大多數醫者無法望其項背的,這位神醫竟然親口說秦林數十年後能達到他的造詣,真可謂一語之褒,勝於華袞。
得到大明醫聖的褒獎,秦林心頭也是大樂:看來我除了法醫之外,臨床醫學也可以混一混嘛! 下意識地瞥了眼青黛,卻見小姑娘癟著嘴巴不服氣地看著自己,秦林暗自好笑,就站起來朝李時珍和兩位先生拱拱手: “學生雖然瞧出葯不對症,但並不知道其中的醫理,是青黛師姐熟讀本草,闡明了其中緣由,諸學徒才敢取臭蒿來與牛氏服用,論起來學生不過是誤打誤撞,師姐才是學問淵博,該居首功。
” 果然,李青黛就是為此才不高興的,聽秦林一說登時喜笑顏開,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不少親近之意,惹得秦林暗笑這小姑娘心地真如透明水晶似的,有什麼都寫在臉上。
而李建方看見秦林與侄女青黛“眉來眼去”,臉色就越發陰沉了。
李時珍當然知道其實青黛才是首功,畢竟秦林沒發現的話,再等一會兒青黛也就找到原因了,但他怎麼可能在眾位徒子徒孫面前表揚自己孫女?只是微微一笑,朝秦林點點頭: “秦木槿心性謙虛沖和,正是古之良醫的風範,吾輩以岐黃之術濟世救人,德尚重於術……” 李時珍又長篇大論地講了番培養醫德的道理,卻終究沒有出言表揚孫女青黛,倒是對秦林更加推許了。
同時老神醫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三兒子李建方,李建方就知道父親對自己為了進太醫院而諛事荊王有所不滿,藉機敲打自己呢! “大師兄要倒霉了!”有人在竊竊私語,很明顯表揚完秦林之後就是責罰張建蘭了,因為他的錯誤差點兒鬧出人命,對行醫數十年聲譽如日中天的李氏醫館意味著什麼,那是不言而喻的。
倒是剛剛好心問候反被張建蘭斥罵的陸遠志,胖胖的小圓臉上不喜不悲,並沒有幸災樂禍之意,被秦林看在眼中,心道小胖墩果然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李時珍並沒有公開責罰張建蘭,出來承擔責任的竟是龐憲! 龐憲面朝李時珍跪下請罪:“弟子處方不當,該寫臭蒿時寫做了青蒿,青蒿既有香臭兩種,便因此留下了誤用香蒿的歧路,差點兒惹出人命官司,實為弟子之過。
” 李時珍嘆息道:“你急著赴荊王府宴飲,在有重病患的情況下竟忙中犯錯,實為結好權貴的名利心蓋過了濟世救人的慈悲心,為我輩醫者大忌啊,大忌!” 李建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龐憲本不願意去荊王府赴宴的,實是他催著去的,李時珍口中名利心蓋過了慈悲心的其實並非龐憲,而是他李建方! 想了想,李建方朝李時珍拱拱手:“父親大人,這件事兒也有責任,不過藥物中一物多名、同名多味葯的情況實在很多,肘後方說青蒿搗汁治溫瘧,龐師兄開方寫青蒿便沒錯,而我們一般說青蒿就是指香蒿,張建蘭取了香蒿來,也不能算錯,正逢陰差陽錯導致誤用。
只有您的《本草綱目》上將種種情況講清,可《本草綱目》遲遲未能出版,不為世人所知,否則香蒿與臭蒿之別盡人皆知,豈能出現昨天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