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這麼倒霉催的事情,怎麼這仙宮神妃般的麗人偏偏就是張紫萱?怎麼那幾句話就偏偏被她聽了去?痛心疾首啊……而且,這件事傳揚出去,還會有人相信張居正向劉家提親的事情嗎,以前自己半是炫耀半是自命清高說的那些話,豈不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柄? 看看滔滔大江,想跳又怕冷,看看嶙峋山石,想撞又怕疼,劉戡之長嘆一聲,決定回去買塊豆腐一頭碰死算了。
此時來的人多了,賈子虛催促各位入席就坐。
禮法所拘,男女是分開兩邊的,中間一道薄薄的輕紗幔帳隔開,其實有沒有都差不多,照樣看得清清楚楚。
徐辛夷自打張紫萱出現就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把秦林一拉,爽氣地笑道:“既然你也不會作詩,咱們去圍獵怎麼樣?我帶了不少兵馬呢!” 秦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密密麻麻的排著許多兵馬,除了五六十女兵之外,另打著神策衛、廣天衛、鷹揚衛、府軍衛的旗號,四個指揮使掌兵,幾十個千戶百戶來回勒束兵丁。
魏國公府大小姐的排場果然不同尋常,別人都帶青衣小帽的家丁奴僕,她帶精銳軍隊。
賈子虛在旁邊聽見了,趕緊道:“兩位請自便,詩會本是興之所至而為之,比起燕子磯上談詩論文,倒是策馬揚鞭來的奮武鷹揚,秦長官是天子親軍,徐小姐武勛世家,比別人是不同的。
” 秦林點點頭,比起和一群酸丁毫無趣味的拽文,他倒真想和徐辛夷去圍獵。
可張紫萱還有事要問,怎麼容他就此開溜? 她明眸中水波蕩漾,小嘴微微撅起,神情楚楚可憐:“秦兄就如此厭惡小妹,急於抽身離開嗎?若非如此,還請留下來陪小妹談談,不必詩文,就是秦兄那些為政的道理,似乎就和家父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前面走的王士騏正豎起耳朵聽張紫萱說話,聞言身子一震,再不敢把秦林當一介武夫看待了:元輔少師張先生的女兒親口說這人的政見和她父親相似,這代表什麼?張紫萱看樣子也是冰雪聰明的人兒,當然不會信口胡說,這樣看起來秦某人竟是非同凡響呢! 王士騏已開始想辦法怎麼彌補和秦林的關係了。
秦林走不掉,只好抱歉的朝徐辛夷笑笑,答應下次陪她圍獵。
張紫萱自去女眷那邊就坐,一群鶯鶯燕燕圍著她討好賣乖,都知道自己夫君或者父親的官職前途都在張居正手裡握著,對他女兒能不關心嗎?剛才都看見張紫萱和秦林親厚,也有不少道目光暗暗地打量著秦林。
也許,現在僅僅是百戶的年輕人就是張家未來的乘龍快婿,太岳相公可只有張紫萱一個掌上明珠啊! 張家兩兄弟也走了過來,一路上各種問候聲不斷,至少有七八位貴公子邀請他們落座。
張敬修的態度溫文爾雅卻又拒人千里,回絕了所有的邀請。
兄弟倆最終走到了秦林身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氣地坐下來。
刷的一下,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秦林,毫不掩飾的嫉妒和羨慕,女眷那邊的鶯鶯燕燕開始傳播關於他的八卦,峨冠博帶的才子們則妒恨交加,恨不得把他從那位置推開,自己坐到兩位張公子中間。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三七章 絕妙好詩 金陵詩會正式開始,因王世貞正做著應天府尹,這屆詩會便是王士騏做主人,致辭的時候他把賈子虛也拉在一起,笑著介紹:“本屆金陵詩會小弟忝為東主,卻是叨光這位賈子虛賈兄惠的東道,賈兄仙鄉河南衛輝府,今年以書法新選了內閣書,一筆字真正魏晉風流,在座的各位都是飽學之士,將來多親近親近。
” 賈子虛連忙拱手,一迭聲說金陵龍盤虎踞人傑地靈,自己來是向諸位才子請教的。
他雖然謙和,無奈金陵這些公子哥兒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內閣中書時價也就一千二百兩銀子,誰在乎?賈某人很替王士騏做了幾次冤大頭,但別人並沒有沾光,所以也沒幾個人理會他,稀稀落落的應了幾聲“久仰”,然後再沒人接茬了。
賈子虛神色絲毫不變,仍是一副平和沖淡的樣子。
忽然一個大嗓門在秦林腦後炸響:“這鳥詩會往年不在雨花台就是紫金山,怎麼今年要跑到燕子磯來?做幾句酸詩還要跑這麼遠,王士騏你個鳥人,倒會消遣俺常爺!” 秦林回頭看去,只見這人黑津津油晃晃的一張臉,兩顆直愣愣的牛眼睛,稀稀疏疏的短胡茬,身穿一領暗綠色大團金花絲綿袍,頭上戴塊英雄巾,額角還攢著一朵紅絨花,坐在大群峨冠博帶的儒生才子中間,實在不倫不類。
張懋修認得這人,告訴秦林:“他叫常胤緒,是開平王常遇春之後,其父懷遠侯常文濟現任南京中軍都督府協僉,這位常小侯爺是南京城有名的獃子。
” 事實上常胤緒是遠不止張懋修口中的獃子,他是南京城第二有名的呆霸王,這兩年因苦追一位高翰林的女兒,才年年都來詩會湊熱鬧……若問第一有名的呆霸王是誰?除了魏國公府的刁蠻小姐,滿南京再沒有人能蓋過常胤緒了。
果然,常胤緒這裡一鬧,女眷那邊的高小姐就羞得面紅耳赤,惹得一群小姐都笑:高翰林是清高文士,豈肯把女兒嫁給這呆霸王?常胤緒喜歡高小姐的事情盡人皆知,誰又敢冒著得罪呆霸王的風險去娶高小姐?是以兩邊糾纏了兩三年也沒個結果,常胤緒始終未娶,而高小姐也始終未嫁,早成了南京閨閣之間的一件笑料。
徐辛夷見高小姐可憐兮兮的,立馬正義感爆棚,霍地一下站起來打抱不平:“高姐姐,我替你教訓常胤緒那中子!” 公子小姐們全都擠眉弄眼,要說南京城裡誰能制住呆霸王,實非徐辛夷莫屬,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殊不知高小姐扯著徐辛夷的衣角,滿臉哀懇之色,清瘦的瓜子臉盈盈欲泣。
徐辛夷大惑不解,就待嚷嚷起來,忽然看見張紫萱朝自己連連搖手,不知怎的她就老老實實坐下了,竟沒有違拗。
張紫萱把高小姐拉著,輕言細語地說話,時不時掩口輕笑,而高小姐先是滿面通紅羞不可抑,繼而慢慢地點頭,到最後居然回嗔作喜…… “唉……要是我有張小姐這樣的本事就好了。
”徐辛夷對張紫萱羨慕得無以復加。
那邊王士騏明曉得常胤緒是個呆瓜,也不計較他言語冒犯,解釋道:“往年詩會多在雨花台、紫金山,固然風景綺麗,但這燕子磯也是咱們金陵的名勝,一山直插江心,滾滾長江東流,燕磯夕照和永濟江流也不輸給雨花說法和紫金晴雲嘛……而且今年又比往年不同,更需來此太祖高皇帝用武之地,追思一番了。
” 常胤緒睜著怪眼,莫名其妙:“作詩便作詩,怎麼又說起洪武爺爺了?洪武爺從采石磯登陸克複南京,怕有兩百年了吧。
” 情知這大老粗不讀廷寄,王士騏笑道:“前些日湘西白蓮教妖匪與九溪洞蠻叛亂,金道侶一時猖獗,荊湘騷動,朝野咸為震恐。
嗣後朝廷調集大軍平叛,鄧子龍將軍飛檄進剿,我大明天兵一到,叛匪頃刻間化為齏粉。
如此赫赫武功,實乃我太祖高皇帝鷹揚奮武北逐蒙元之餘烈庇佑,咱們忝為大明子民,正該到此太祖皇帝興武之地追古思今,為大明江山永固作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