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王娘娘進來。
”鄭楨淡淡地道。
王皇后疾步走進,高聳的顴骨部位兩團紅暈,緊緊閉著嘴巴,法令紋極深,眼睛里有種病態的亢奮。
朱翊鈞看也不看她一眼。
鄭楨站起來迎了兩步,笑嘻嘻的:“皇後娘娘鳳駕光降,本宮理應親自迎接,奈何要服侍陛下,就不能遠迎了,還望娘娘恕罪。
” 話里話外帶著刺兒,不僅皇後娘娘的稱謂極具諷刺,說到陛下在儲秀宮,更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無情踐踏。
換成以前,妒火中燒的王皇后早就炸刺兒了,可今天她只是淡淡一笑,緩步越過鄭楨,朝朱翊鈞盈盈道了個萬福:“陛下,臣妾有極為機密重大之事欲當面密奏,乞退左右。
” “有什麼你說唄!”萬曆非常不耐煩,明明過幾天就要廢后了,現在還來聒噪,真不知趣! 王皇后非常堅持:“乞退左右。
” 鄭楨連忙朝太監宮女使眼色:“既然王娘娘有機密啟奏聖上,你們還不快走?站在這裡礙眼啊?” 太監宮女們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最為鄭楨心腹的小順子。
鄭楨惡狠狠地瞪了王皇后一眼:既然你自己作死,本宮便成全你!把眾人攆走,無非是準備在陛下面前哭訴哀告,當著眾人又放不下皇后的身段,有用嗎?哼哼哼,要讓你惹得陛下生氣,那還不容易? 萬曆側著臉,極不耐煩的催促:“有話快說,朕今個兒不大舒服。
” 王皇后噗通一聲跪下,膝行向前,攀著萬曆膝蓋,正當萬曆皺眉、鄭楨冷笑時,說出一段石破天驚的話來:“陛下,臣妾打聽得一個潑天的秘密,敢以身家性命保證,鄭貴妃所生之皇次子朱常洵,並非陛下骨血!” 噗……萬曆被氣得樂了,低下頭瞅著王皇后,只道是這女人得了失心瘋。
哪年哪月哪日皇帝和嬪妃同房,宮裡都有記錄,這個是做不了假的,再說朱常洵長得和他挺像,根本無從懷疑。
鄭楨也笑,兒子是誰的,娘還能不清楚?王皇后這是作死呀! 順公公的臉色卻有點變了,他想起朱常洵出生的日子,倒推回去,貌似鄭貴妃和秦林私下會過面,莫非…… “你瘋了!”萬曆冷冷地看著王皇后,準備叫人把這瘋婆子拖走。
王皇后突然跪直了身子,厲聲道:“臣妾懇請陛下滴血驗親,若果真是陛下骨血,臣妾自請出家修道,將皇后之位讓與鄭楨!” 圖窮匕見! 萬曆和鄭楨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廢后不算太難的事情,明朝中後期制度,為免外戚干政,皇后往往出自中小官員家庭,外戚沒什麼勢力,要廢后的阻力也小。
但是,畢竟有夫婦倫常,無緣無故廢后,將來史書上如何評價萬曆此舉?鄭楨本有奸妃的名聲,皇后之位未免坐得名不正言不順,那就更尷尬了。
現在可好,王皇后自己豁出去,那就徹底讓她死心,請她乖乖地退位讓賢,去修道做道姑吧!萬曆不必擔負廢后的壞名聲,鄭楨坐上皇后之位也顯得名正言順。
驗就驗!鄭楨底氣十足,將一隻乾淨的碗拿出來。
萬曆先取了小刀,割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碗底匯成一小灘。
鄭楨又命順公公出去,把小主子帶進來。
“難道我猜錯了,娘娘並沒與秦侯爺……”順公公心頭直犯嘀咕,把朱常洵帶進了房裡。
“孩兒,乖,只割手指滴一滴血……”鄭楨哄著朱常洵,這孩子聽說要割手指,又哭又鬧扭著身子掙扎,終究犟不過他娘,被鄭楨用刀尖在指頭上刺了一下,擠出血滴進碗中。
王皇后假裝鎮定自若,其實心中早已打起了鼓。
她這也是孤注一擲了,還事先屏退服侍的太監宮女,否則就算真查出朱常洵不是萬曆的骨血,萬曆也要恨她一輩子。
萬曆和鄭楨信心十足,仍然情不自禁地要去看碗中血滴。
疑神疑鬼的順公公更不消說了,兩隻眼睛瞪得凸出來。
直勾勾地盯著碗底,如果目光可以是實質,那碗底早就被他瞪穿了。
原來萬曆滴進碗底的血聚在碗底,朱常洵的一滴血順著碗壁往下淌,漸漸兩種血碰到了一起。
血能相融,便是親生父子,若不能融,便是另有別情! 兩滴血漸漸交融,鄭楨和萬曆的笑容越發自信,而王皇后的臉色已變作煞白,只覺兩條腿軟得厲害,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突然,眾人的臉色變了:就在燈火照耀之下,即將融入碗底的那滴血,與萬曆鮮血相觸的邊緣部分,竟然在漸漸凝結,而且越來越明顯!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四〇章 龍馭賓天 這,這是怎麼回事? 鄭楨臉上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驚愕,原本自信滿滿地期待著結果,可結果又是如此出乎意料。
萬曆也擰起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本能地回頭看了看朱常洵,模樣確實和自己很像啊? 鄭楨心頭咯噔一下,陛下這一瞥…… 順公公的表情簡直可怕到了極點,幾乎要立刻癱倒,看著鄭楨的眼神全是驚惶:娘娘哎,您、您到底犯什麼糊塗?天哪! 王皇后心底早已樂不可支,但她很清楚此時絕對不能觸怒萬曆,便故意擺出副沉痛之極的表情,啞聲道:“陛下,一切水落石出,臣妾懇請陛下將鄭氏秘密勘問,務求找到真相,以維護禮義綱常、皇家體面!” “陛下,陛下!”鄭楨從身後抱住了萬曆,此是緊急關頭,連王皇后在場也顧不得了,臉頰在他腮邊輕輕磨蹭,淚落如雨:“臣妾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陛下的事,也許、也許這幾日龍體欠安,對,洵兒前日受風感冒,所以血不能融,這也是有的。
” “娘,父皇!”朱常洵也被嚇到了,一張胖胖的臉滿是驚懼。
萬曆看看楚楚可憐的鄭楨,再看看嚇得可憐兮兮的朱常洵,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愛妃,皇兒,朕怎麼會懷疑你們呢?皇后,你且回去,休要離間朕夫妻、父子!朕今夜留宿儲秀宮。
” 這樣你都還不醒悟?王皇后氣得臉色煞白,鼻孔劇烈地翕張著,狠狠咬了咬牙,又跺了跺腳,氣咻咻地轉身離開。
不過她相信,至少自己的皇后之位是暫時保住了。
當夜,萬曆果然留宿儲秀宮中,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與鄭楨歡好,在床上輾轉反側,翻過去翻過來,直到夜深了才沉沉睡去。
萬曆微胖,睡覺打呼嚕,等到他的鼾聲漸漸平穩,忽然被角掀開,鄭楨起身下床。
如幽靈般走到書櫥前面,移開幾疊書,又伸手在隱蔽處按了兩下,打開暗格出去一隻精巧的沉香木匣子。
鄭楨揭開匣蓋,裡面盛著五隻小瓷瓶,每隻的顏色各不相同。
她拿出一隻白色的,慢慢走到床前,將蓋兒揭開,瓶口湊到萬曆鼻子底下。
睡夢中的萬曆,呼嚕變得更加悠長,這時候就算有人在旁邊大喊大叫,他也不會醒來了。
鄭楨輕輕拍了拍巴掌,順公公一溜小跑進來。
“快去王恭妃那兒,將那賤種的血取來驗過!”鄭楨冷著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