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等人心頭明鏡似的,日軍確實疲憊不堪,可明軍連續強攻堅城,難道就不疲憊嗎? 更何況日軍雖敗,仍有八萬主力部隊,倍於明軍,若明軍集中兵力,憑藉戰鬥力的優勢,自然能穩操勝券,但要是分兵多路,就有被日軍憑藉兵力優勢各個擊破的危險。
戚繼光無可奈何,只得以平倭總兵官身份,出列好言相勸:“啟稟經略,我軍戰力雖強,數量遜於日寇,合該集兵一處,如若多路分兵,是取敗之道也,還望經略三思。
” 就奴兒哈赤都忍不住了,眼中精光一閃,試探道:“楊經略,末將以為我軍兵少,宜聚不宜散,真箇分兵大舉,則日寇大可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集中兵力將我軍各個擊破。
” 分兵多路與集中兵力的作戰思想,在平壤風月樓提前交鋒,如果歷史按照原本的軌跡繼續發展,二十七年後的薩爾滸之戰,升任兵部左侍郎的楊鎬經略遼東,以十餘萬大軍分四路直搗后金老巢赫圖阿拉,卻被奴兒哈赤將八旗兵力六萬餘集中使用,把明軍各個擊破。
決定國運乃至文明盛衰存亡的關鍵戰役,就這樣被楊鎬生生斷送。
二十七年前,楊鎬和奴兒哈赤提前交鋒,卻是在朝鮮平壤的風月樓中,一個是平倭禦寇的遼東經略,一個是自請助戰的建州將軍。
楊鎬心頭火起,戚繼光是總兵官,好歹給他三分薄面,奴兒哈赤區區韃官也來聒噪,他勃然大怒,厲聲叱道:“咄!你個韃官,懂得什麼兵法精要,也敢在本經略面前大言不慚,豈有此理,若不是看你自請助戰,還有幾分報效天朝的忠心,這就亂棍打出!” 奴兒哈赤很委屈,心說我也經常看三國演義嘛,上面的計策都倒背如流了,你咋說我不懂兵法? 楊鎬殺雞給猴看,見將官們再不敢有異議,得意地拈鬚笑道:“朝中聖天子只等我等將捷報傳回,既有拳拳忠心,何不早日克功定難?遷延時日,如何對得起君恩深重?日寇已然喪膽,來日各將分道進兵,早早奏捷還朝!” 傻子都知道楊鎬求勝之心如此急切,乃是急於蓋過前任督師秦林的鋒芒,只有以更加輝煌的勝利,才能避免別人說他純粹是搶了秦林的功勞。
作為一軍統帥,以此為指導作戰的思路,顯然大錯特錯。
可諸位將帥毫無辦法,楊經略把“遷延避戰”、“不忠於國”、“玩忽懈怠”等帽子一頂頂地扣下來,大伙兒別無他法,只能服從他的瞎指揮。
只看誰倒霉,成為這種錯誤思路的第一個犧牲品吧。
不得不說,遼東鐵騎實在夠倒霉,中槍的是李如松。
李如松奉命率軍向已經落入明軍之手的漢城急進,沿途擊潰不少日軍,殊不知日軍已經向他布設了陷阱。
充任先鋒的查大受以五百鐵騎在碧蹄館擊潰了小股日軍,李如松率本部三千鐵騎緊隨其後,結果陷入日軍重重包圍。
小西行長、黑田長政、毛利元康,率領三萬多日軍,以十倍兵力圍攻李如松部! 李如松浴血奮戰,陣斬日寇有名大將十餘員,殺傷日軍八千,自身也付出慘重傷亡,游擊將軍李有聲以下,遼東鐵騎陣亡兩千五百餘人,要不是副將楊元和炮營及時趕到,李如松本人都有可能戰死沙場。
從此各軍梭巡不前,對楊鎬的命令陽奉陰違,戰場形勢每況愈下,明軍將士切齒痛恨這位經略,同時懷念秦督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何況豬一樣的楊鎬不是隊友,是隊長! 而名護屋的豐臣秀吉,乃至侵朝日軍的各軍將領,盡皆喜笑開懷,明軍統帥從戰無不勝的秦林,換成了戰無不敗的楊鎬,所有日軍都得感謝天照大神實在是太眷顧日本了,這樣下去,大概征服唐國四百州,也不是沒有希望吧。
親者痛、仇者快。
大營之中,奴兒哈赤坐在自己營帳,費英東、何合里等心腹團團環繞,人人哂笑不已。
“見秦督師、戚虎帥這般了得,俺只道天朝人物都賽如神仙,卻原來也有楊鎬這般角色,居然還出任經略!”額亦都哈哈大笑,全然沒把楊鎬當回事兒。
安費楊古也道:“我也聽得明朝兵將自己說,他們朝中如秦督師這般的其實沒幾個,倒是楊經略遍地都有,哈哈哈。
” 奴兒哈赤神情傲然:如果明朝大臣儘是秦督師,則從今往後稱臣納貢不敢有半分異心;但要是楊鎬這等膿包充斥朝堂,饒是明朝有百萬大軍,取他中原花花江山又有何難哉! 當夜,貪狼星妖芒大盛,星光直逼紫微垣…… 星月清輝之下,白霜華白衣勝雪,與秦林肩並肩依偎著,深邃的眸子凝視夜空,面帶憂懼之色:天象所變,非為一人,乃氣運所變遷也! 秦林也睜著眼睛看天空,卻看不出什麼門道。
他在回京的路上收到了京師方面的消息,萬曆皇帝朱翊鈞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太子! 舊黨清流沒有阻攔,僅僅是不疼不癢地上了幾道奏章,表明他們維護道義綱常的姿態。
為什麼楊鎬突然取代秦林,也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釋:清流舊黨已經暫時放棄了國本之爭,全力對秦黨開火,而萬曆與舊黨達成妥協之後,朝鮮又大局已定,也就沒有了繼續用秦林的必要! 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只不過,秦林會甘願做萬曆手中的弓、牽著的狗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極目天外,銳利的目光彷彿衝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看到了很多很多:活不下去的農民揭竿而起,人潮衝擊著官署,往日高高在上的衙門,在洪流中像即將沉沒的小舟; 留著金錢鼠尾的野蠻人,瘋狂的屠殺著文明,佔據肥美的土地,把原來的主人變成奴隸,並強迫他們改變髮式和衣冠,用文字獄來摧殘他們的思想,妄圖世世代代做這片土地上的奴隸主;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老先生,為了名節投水自盡,卻嫌水太涼,爬起來投降異族做了高官; 鐵甲森然的將軍,本應執干戈以衛社稷,竟投靠異族,心甘情願充當屠戮同胞的利刃。
要讓這一幕幕發生嗎? 不! 秦林用力地握緊了拳頭。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麼接受聖旨還朝?”白霜華側著頭看秦林,清脆的語聲帶著質問:“難道你忘了孟子說過的,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 在崖山,蒙元滅宋之古戰場,秦林率艦隊擊敗了西班牙人,於此象徵文明沉淪之地,將日漸傾頹的氣運再次扶起! 同樣在崖山,秦林以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說服了一心希望推翻明朝,重建龍鳳政權的白霜華。
現在,白霜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拋出了同樣的問題,清冽深邃的眸子,逼視秦林雙眼。
秦林毫不遲疑:“我招五峰海商,平漠北南疆,所作所為的每一件事,可以為了百姓為了社稷為了自己,但絕對不愚忠於朱翊鈞。
天下,有德者居之,失德,則獨夫民賊而已,人人得而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