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加藤清正得出了結論:戚繼光並非以小股精銳快速突擊,而是率領整支大軍,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高速,猛虎下山般直撲平壤!這支軍隊的戰鬥力,達到了相當可怕的程度,日軍雖有數量優勢,但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平壤城裡,依託城防與明軍作戰。
今天之前,小西行長還對這個結論嗤之以鼻,兵法有云:“五十里而爭利,必蹶上將軍”,如果是小股精騎,日行二百四十里也能做到,但步騎炮混同的整支大軍則完全不同,要安營紮寨,要埋鍋造飯,要運送輜重,通常日行四十里,能日行六十里已是精銳,在日本戰國百年間,就沒聽說過有大軍日行一百二十里的。
開玩笑,本州島就那麼大,要是一天能進軍百二十里,豈不是幾天就打個對穿? 不過,小西行長也沒能對鐵山、定州的陷落得出合理解釋,無法正面反駁加藤清正的結論,所以他只好老老實實待在平壤,準備等明軍真正露面之後,再狠狠嘲笑老對手加藤一頓,然後出城會戰。
當然在看到戚繼光強盛的軍容,證實被稱為虎痴的名帥確實率領麾下一萬五千健兒,以狂飆突進之勢橫掃平壤以北的軍情之後,小西行長完全打消這個念頭了,並且非常沮喪地在內心中承認,老對頭加藤清正在軍事方面,確實勝自己一籌。
他現在非常慶幸沒有出城去和戚繼光打野戰,更慶幸聽從加藤清正的勸告,把素有強藩之稱的松浦家,派去把守平壤城北的制高點牡丹峰乙密台。
松浦鎮信是名將,他的手下擅長鐵炮射擊,上次祖承訓率遼東鐵騎打進平壤,松浦家的鐵炮手射殺了數量最多的明軍。
此刻的乙密台上,松浦鎮信身穿帶有歐洲風格的南蠻胴具足,率領手下的兩千多士兵駐守牡丹峰,他看見北面的明軍正掌著鼓號陸續出營集結,便下令打起了繪有家紋的青白色旗幟,以囂張的姿態向明軍挑釁。
明軍列陣完畢,步騎炮各軍中依次就位,一面高書平倭總兵官戚的大旗自陣后飄出,戚繼光著寒鐵甲、舊戰袍立馬旗下,面貌樸實無華如老農,要不是那面旗幟,誰肯信這就是用兵如雷轟電閃的戚大帥? 戚繼光凝目遙視牡丹峰,這座山峰正好位於平壤北部,高度也就二十多丈但非常陡峭,有獨立的北城將其環繞,上面的乙密台要塞用條石修建,異常堅固,設有堞垛,供射手居高臨下的射殺來犯之敵。
日軍除了重兵把守乙密台,還驅役朝鮮民夫,在山腰、山坳和山脊各處修建了牢固的工事,以便戰時發揮火力。
戰時,牡丹峰與平壤本城便可交叉射擊,給明軍造成極大的殺傷。
欲取平壤,必先取牡丹峰! “吳惟中,駱尚志!”戚繼光點到麾下兩員大將的名字。
“末將在!”兩員將官出列,躬身抱拳。
戚繼光用馬鞭指著牡丹峰:“給你們三個時辰,將此峰拿下。
” 三個時辰,拿下地形險峻又有重兵把守的堅固要塞,也就是虎帥戚繼光,才有這樣的魄力。
不僅麾下將官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接到命令的吳惟中和駱尚志也神色不變,他們倆喊一聲得令,就翻身上馬,率領各自麾下的兩千士兵,緩緩朝牡丹峰進逼。
松浦鎮信拔出軍刀揮舞,口中哇哇亂叫,盡情展示著身為武士的勇武,他麾下的日軍也群魔亂舞,時不時朝天放兩槍,以作挑釁。
明軍保持沉默,從兩員主將到軍官再到麾下士兵,全都面無表情,既不興奮,也不畏懼,好像他們不是去和凶頑的日寇作生死搏殺,而是在訓練場上進行一次操演。
是的,這就是聞名天下的浙江義烏兵,戚家軍的骨幹老底子,當年在沿海殺得倭寇潰不成軍,北調薊鎮之後,於滂沱大雨中肅立演武場上,從早至晚紋絲不動,把九邊的驕兵悍將震得目瞪口呆,從此對戚大帥服服帖帖。
這個時代,天下強軍無出其右者! 日軍的狂呼亂叫漸漸低落,他們感覺到對面的軍隊有一種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獨特氣質,在沉默的進逼中,刺刀閃耀著爍爍寒光,黑沉沉的盔甲組成了一片深海,而盔頂躍動的紅纓,便如海面上無聲燃燒的火焰。
沒有人喊,沒有馬嘶,只有幾千雙腳踩踏大地發出的沉悶響聲…… 松浦鎮信的手心開始出汗了。
風月樓上的日軍眾將也變了臉色,有鬼加藤之稱的加藤清正,喃喃地自言自語:“戚繼光所部,狂飆進兵其疾如風,列陣而進其徐如林,連克堅城侵略如火,營壘堅實不動如山,真世之強者也!” 戚繼光到北方任職之後,對慣用的兵法有所改進,鴛鴦陣適合在南方水網多山地形,與武藝精強但各自為戰的倭寇作戰;到北方和動輒萬人規模,擅長在平原地形上大集團會戰的蒙古韃虜對抗,則採用相應的大陣。
吳惟中部下是大批火槍手,駱尚志則統帶藤牌兵、長矛手和少數騎兵,他們按兵種排成較大的陣列,在陣形中央有很多用馬拖著的車子——在日軍眼中,那些可能是為火槍手運送火藥和鉛子的輜重車,待會兒將成為重點打擊對象,如果能把火藥引爆,必定給明軍造成重大損失。
牡丹峰上的日軍嚴陣以待,他們有居高臨下的地形,還有預先構築的堅固工事,只要明軍前進到鐵炮射程之內,日軍有很大把握佔據上風。
可明軍不緊不慢地前進到距離牡丹峰一百二十步外,就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在雙方的火槍射程之外,牡丹峰上的日軍把手裡的鐵炮都攥出汗來了,愣是沒明白明軍準備搞什麼鬼。
卻見明軍不慌不忙地打開那些“輜重車”前面的木製擋板,然後就露出了裡面黑洞洞的炮口。
國崩!松浦鎮信臉色煞白,萬萬猜不透,明軍的車兒裡面裝的不是輜重,而是大炮。
吳惟中一聲令下,他的親兵揮舞紅色令旗,十門中號佛郎機、三十門滅虜炮、五十門虎蹲炮同時震顫著發出了怒吼,炮口噴出通紅的火舌,巨大的聲響令山河為之震蕩,風云為之變色。
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二八章 捷報先傳戚虎帥 不同的國情,造就了不同的軍隊風格和作戰方式。
日本民族性格喜歡從細微處著手,無論何種事情都要精益求精,插花有花道、喝茶有茶道,做什麼都要搞得精細無比,反應到工匠身上,就是可以用極長的時間,極其細緻的製造武器,所以倭刀、倭銃(火槍)之精湛聞名於世。
大明在這方面就要差些,中國歷代不缺能工巧匠,但明朝在國家層面實行匠戶制度,匠戶們吃大鍋飯,干好乾壞一個樣,沒有生產積極性,生活只比奴隸過得稍好一點點,根本不肯花心思製造精良的器械,同時負責的官員上下其手偷工減料,製成品就更加不堪了,很長時間裡兵器的質量趕不上日本。
但是另一方面,日本國土狹窄資源短缺,工匠們可以花很多時間來精心製造一柄武士刀或者一支火槍,卻不可能拿大量的鐵或者銅來鑄造真正的大炮,一個只能發射石頭炮彈和粗桿長矛的原始火炮,就譽以“國崩”之名,被視為軍國重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