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核心最親近的家人親戚,瀛洲都統使金櫻姬、南京魏國公徐邦瑞,到門下鷹犬霍重樓、曹少欽、黃知孝,再到五峰海商成員、漕幫上下人等,乃至最外圍最分散同時數量也最龐大的,從海貿獲益的江南機戶和織工、景德鎮的瓷工、福建的茶農,邊境平定安居樂業的長城沿線和雲南百姓,開通絲綢之路,得以清丈地畝、落實一條鞭法、減輕了負擔的山陝百姓…… 最底層的百姓,或許根本不明白絲綢價格的上漲,瓷器產業的火爆,茶葉收購的旺盛,全都來源於以秦林為代表的這個集團的努力,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即令這個集團絕不是僅限於官場上層的空中樓閣,而是有著極為堅實的龐大基礎。
某種程度上,它就是一個仗劍扶犁的帝國的雛形,一個充斥著擴張野心並且具備強大實力的帝國!當它掙脫了殘舊腐朽的枷鎖之後,必將令整個中華文明鳳凰涅盤,浴火重生。
秦林又怎麼可能在勝利的前夜放棄這一切? 雖然是戲謔的語氣,眼神卻堅定而不容置疑。
明白了丈夫的心意,張紫萱緩緩道出中策:“這中策嘛,就是結黨自固,然後參與國本之爭,擁朱常洵為太子,以擁立之功而保權位不失。
沒記錯的話,好像秦兄和宮中那位鄭娘娘是舊日相識呢。
” 說到這裡,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就挑起了一個好看的幅度,似笑非笑地瞅著秦林。
咳咳,秦林老臉一紅,咱們兒子還在這兒呢,別影響咱做父親的光輝形象啊。
他趕緊正色道:“不妥,楊廷和於嘉靖有擁立之功,令先君張老大人於當今也有擁立之功,後來結局實在令人齒冷。
” 明武宗正德皇帝駕崩,首輔楊廷和迎興獻王次子朱厚熜為帝,是為嘉靖,其後嘉靖朝興起大禮議,楊廷和革職為民,嘉靖修《明倫大典》定其為禮議諸臣之罪魁,其子楊慎流放雲南,畢生不得還朝。
張居正對萬曆更不消說了,當年萬曆口口聲聲把“少師張先生”叫得親熱,後來呢?差點從棺材里挖出來鞭屍! 可見這條路走不通。
擁立之功是好事,人人都想搶在手裡,但為首的擁立功臣往往不得善終,蓋因功高震主之故。
張紫萱早已料到秦林不會選這中策,但輪到上策就不再往下說了,深邃的眸子與秦林兩兩相望,看到他眼底的堅毅之後,才緩緩啟口:“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秦林點點頭。
“什麼辦法?”假裝讀書的秦澤耐不住這悶葫蘆,轉過頭來看著父親母親,圓圓的眼睛又黑又亮,臉型輪廓像張紫萱,動作神情則極類秦林。
伸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秦林笑道:“沒什麼,記得以後要聽老婆的話。
” 感覺到秦林的胸有成竹,張紫萱原本緊繃的心弦忽然鬆弛下來,似嗔似喜地瞥了他一眼,玉人風姿綽約。
…… 秦林平台召對之前裝出副過家門而不入的聖人架勢,等到聖旨欽點督師之後反而不著急了,每天在家裡飲酒作樂,纏纏女醫仙青黛,和徐大小姐打打鬧鬧,沒事兒逗逗羞澀可愛的小姨子永寧,悠閑得很。
因為南疆平定邊境無事,戰後重建的永昌等地百廢待興,雲南地方開支浩大,為了減輕地方負擔,劉綎、鄧子龍等部移鎮四川,北調倒是近了不少。
饒是如此,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到的。
瀛洲和福建水師的戰船與西班牙艦隊大戰,又遠航呂宋島,船身要修理,船帆要縫補,疲勞的水手也得休整輪替。
調運糧草、徵集民夫等等事務,秦林飛檄遼東巡撫、順天保定、山東登萊道等處予以籌措,如今江陵黨諸大臣重歸朝堂,地方官員多為門生故吏,辦起事來倒也不曾敷衍。
明朝清流濁流之分是相對而言,同為考取功名的,進士為清流,舉人為濁流,但有功名和沒功名的比,則舉人也是清流,捐官、吏員、雜職為濁流,在朝廷,翰林清貴之品、科道言官是清流,部堂執事官為濁流,但要論起中樞地方之分,則部堂官員也算清流,地方府州縣親民官為濁流。
舊黨自居清流,江陵黨就只好“濁者自濁”了,地方官裡面大部分是他們這一派的。
饒是如此,出征之前的各項事務絕非一蹴而就,秦林樂得在家多休息幾天。
反正日軍長驅大進,佔領朝鮮三千里江山之後,也差不多成了強弩之末,短時間內絕無可能打過鴨綠江侵入中國境內。
朝鮮境內義軍紛起,雖然不能給日軍毀滅性打擊,也叫他們疲於應付;全羅道左水使李舜臣駕駛著著名的龜船,在海上連續取得勝利。
可鴨綠江邊的朝鮮君臣就急了,不知道秦林擺出副養望東山的架勢,到底是為了什麼,三都失守、八道淪陷,可就指望這位秦督師啦。
朝鮮請兵請援的使者全都集中到了秦府大門口,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勢:秦侯不出,奈蒼生何! “小樣兒,看你們以後還敢耍心眼?”秦林斜躺在軟榻上,將永寧纖纖素手剝好的葡萄吸溜進嘴裡,還趁勢舔了舔她春蔥般的指尖。
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二三章 督師的竹杠梆梆梆 秦林拖延不出,朝野輿論絲毫不以為意,因為拖延推諉踢皮球悶聲大發財,本來就是在大明朝混官場的不傳之秘,雖經張居正以考成法整肅吏治,始終未能徹底扭轉風氣。
以前秦林辦事每每雷厲風行,反而是官場的異類。
時任內閣三輔的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王錫爵,招待太倉王氏同宗、文壇領袖王世貞之子王士騏的文會上稍微喝了點酒,略帶醉意的評價:“秦侯往昔行事多勇猛精進,近來則越發老成謀國,頗具名臣大家之雍容氣度。
噫,秦侯此行暗合大成若缺之易理,莫非平朝歸來即解甲歸田安享富貴,做本朝之狄武襄乎?” 顧憲成在舊黨清流的聚會上,冷笑著告訴同僚:“秦賊用心險急,以往辦事極為操切,如今在天子平台召對時親口許下五月平朝,卻又來和光同塵!敢是自知五月之期難以奏捷,預先作抽身退步之謀?” “且看他能遷延到幾時?”耿定向的得意門生劉體道,很有信心地大聲道:“秦賊終須離京督師,他不在朝中,奸黨群龍無首,吾輩正可乘勢而起,斥奸黨、定國本!” …… 秦林不急,朝廷各派不急,可朝鮮方面著急啊,國王李昖在寬甸堡等得心焦冒火,卻又奈不何秦督師,打聽到這位天朝新貴歷掌東廠、錦衣衛,有定漠北、平南疆、撫瀛洲、克西夷的赫赫殊勛,新來又晉封武昌侯,少年得志、權勢煊赫,恐怕架子不是一般的大,普通的使者確實難請動人家。
大腿一拍,豁出去了! 領議政李山海,左議政柳成龍,右議政尹斗壽,朝鮮三位宰相一塊前往京師,恭請秦督師虎駕。
要不是外藩國王不得隨意入京師,李昖恨不得親自趴到秦府門口去! 三位宰相同去催請,這面子夠大,秦督師差不多也該移駕遼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