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455節

沒想到弄成現在這種地步,萬曆感覺自己的臉被平秀吉狠狠抽了一巴掌,生疼。
看看朝議僵住,站在文臣班首的申時行朝許國使了個眼色。
許國出班奏道:“當務之急,須得欽差一員大臣督師,揀選良將、調撥兵馬,剋期入朝作戰,方能伸張我煌煌天朝威嚴。
” 說完許國就看著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一班人,最能撫夷的那位,你們就說出來吧。
還等什麼? 沉默,一片沉默,江陵黨諸位突然變成鋸嘴的葫蘆,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入定。
嘿,這是唱得哪齣戲?許國覺得腦仁兒有點不夠用了。
舊黨清流也心頭犯嘀咕,這會兒江陵黨還不把他們那位秦伯爺抬將出來,更待何時? “臣保舉一人!”王國光出列奏道:“薊遼總督耿定力,撫邊有方,治軍得力,將士歸心,合該督師朝鮮,定能克敵建功!” 清流們先是愣怔,很快反應過來,心頭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原來江陵黨打的這個鬼主意! 盡人皆知,耿定力是清流領袖耿定向的弟弟,職任薊遼總督多年,這次王國光保舉他去朝鮮督師,乃是一箭三雕之計:既調虎離山,讓耿定力遠離京師,陷進朝鮮的爛攤子;又借刀殺人,耿定力稍有失機,便可群起而攻之;還含沙射影,暗中劍指耿定向! 現而今黨爭之激烈,只怕一邊說屎不能吃,另一邊也要梗著脖子說那也未必,於是余懋學余大嘴巴帶頭嚷起來:“臣保舉武昌伯秦林督師,武昌伯久歷戰陣百戰百勝,督師朝鮮必能剿滅敵寇,擒平秀吉獻於闕下!如若不勝,則請陛下窮治其罪!”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二一章 千秋家國事 萬曆立刻醒悟,放秦林督師抗日援朝,則朝中的江陵黨可以置身事外,繼續在國本之爭中全力幫他。
另一方面,秦林打勝當然最好,如果不勝,正好窮治他喪師辱國之罪,或者罷斥為民,或者保留空頭爵祿,那就要看萬曆心情如何了。
頗具帝王心術的朱翊鈞立刻拿定主意:電招秦林回京,預備督師遼東! 秦林南海大獲全勝,殲滅縱橫南洋凌迫眾藩屬之西班牙艦隊,攻佔呂宋島馬尼拉,與葡萄牙平分馬六甲,使八十年前絕貢之三十餘國再次通貢,赫赫武功足可彪炳青史而垂萬年。
又奏請總領市舶太監黃知孝下南洋,仿永樂朝三寶太監例,招撫海上諸夷,宣王化於千島萬國。
據說最初黃太監還不大情願,是聽說海外有奇珍異寶,才勉強出航的,沒想到後來這傢伙航海上了癮,三訪印度、八下西洋,最遠跑到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或許此刻的人們還意識不到這對於整個民族乃至華夏氣運有著多麼重要的意義,但若干年後,秦林終將得到無盡的讚譽。
回京這天,沒有旌旗烈烈,沒有高奏凱歌,更沒有百官郊迎,只有江陵黨眾位老朋友和新調入京的老把哥張公魚、老上司石韋,心腹霍重樓曹少欽,親戚徐文璧等人在十里長亭相候。
江陵黨中和秦林最為親厚的曾省吾,哈哈大笑著迎上去,和秦林把臂言歡:“秦老弟,闊別經年,風采尤勝當初啊!” “三省兄鬢角霜染。
”秦林打量著曾省吾,又從諸位老朋友臉上一一看過去:“王尚書,張侍郎,王都堂……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好一個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江陵黨諸位的心頭,頓時就有火苗子熊熊燃燒起來了。
他們爭權位,謀名利,但最著緊最上心的還是推行新政,清丈田畝、整頓吏治、編練新軍、文治武功,打造一個大大的盛世,將來名垂青史,九泉之下再無遺憾。
蹉跎蹭蹬數年,從最輝煌的頂峰跌落下去,和秦林相見正有無盡的唏噓感慨,可他見面既不曾自居把江陵黨起複回朝的功勞,也不曾惺惺作態假謙虛,而是直截了當的以領袖口氣,問出了這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年紀高邁的吏部尚書王國光將袍袖狠狠一揮,斬釘截鐵地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都察院副都御史王篆沉聲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 以艷詞剖明心跡,以王篆的身份地位顯得姿態太過卑微,但何嘗不是對前些年誤會秦林,並導致江陵黨在朝堂全軍覆沒的致歉呢? 總賴東君主,總賴東君主,江陵黨從今往後改姓秦了! 霍重樓、曹少欽這幾位只把舌頭一吐,從來文貴武賤,就算錦衣武臣也在部堂大員之下,除了秦伯爺,還有誰能叫大人先生們低眉俯首? 接著就面有得色,秦伯爺扶搖直上,他們也水漲船高,作為一個利益群體,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石韋更是瞠目結舌,換做當年,做夢也想不到那個蘄州初見的年輕人,能走得這麼高,這麼遠! 將來,他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呢? 唯有徐文璧老神在在,似乎神遊天外。
徐廷輔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提醒老爹:“咱家這位姑爺,實為國朝之異數,早在數年前就是登高一呼,群山迴響,如今勢力已成,羽翼已豐,正所謂鯤鵬展翅九萬里,天高海闊任遨遊,再不可制矣!” 徐文璧眯著的渾濁老眼裡,突然射出一絲精芒,含混不清地道:“別忘了咱們祖上……忠愍公……” 徐廷輔渾身一震,投向老爹的眼神變了,誰說爹老?一點都不老,精明著呢! 秦林與眾位親朋故舊同行進城,朝鮮戰事急迫,萬曆平台召見,他從通州來,由朝陽門入京,從東往南繞了圈到草帽衚衕的家門口,卻又不進去,打個照面就要直奔西華門入宮覲見。
擺足了過家門而不入的賢臣架勢! 其實家人早就得到通知,站到門口來看。
徐辛夷抱著小女兒秦真,指著騎照夜玉獅子的秦林,撇撇嘴:“傻妞,那是你爹,他是個大笨蛋!” 秦真已有十個多月了,一點也不傻,冰雪聰明,正是剛學會說話的時候,拍著手跟著母親念:“大笨蛋,大笨蛋!” 徐辛夷樂不可支。
秦林朝她投去一個威脅的眼神兒:看老子晚上回來,不把你那滾圓的屁股打腫! 青黛荊釵布裙,依稀還是當年蘄州山中遇到的採藥姑娘,明凈的眸子里蘊著化不開的牽挂。
身邊扮作丫環的永寧,想看又不敢看,手揪著衣角,偷偷打量著秦林,小模樣還是那般惹人憐愛。
看到這兩位,秦林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就被觸了一下。
就連甲乙丙丁四女,都被闔家歡樂的場景感動,眼神里都有些不可明說的嚮往。
張紫萱牽著兒子,秦澤圓圓的眼睛睜大,看著馬背上的父親:“娘啊,爹爹怎麼不回家?孩兒想他哩。
” “我兒,你爹爹心憂國事,這叫做過家門而不入。
”張紫萱撫著兒子的頭頂柔聲說著。
“大禹也是三過家門而不入吧?”秦澤記得很清楚,娘親告訴過他,就是那個大禹,幫助兒子夏啟暗中對付公開的繼承人伯益,最後由夏啟做了王,從此王位傳遞由禪讓變成了父子相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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