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遼東急報,祖承訓輕兵冒進,率騎兵突入平壤,與數萬倭寇力戰不敵,兩千多騎兵幾乎全軍覆沒,祖承訓僅以身免。
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二〇章 反其道而行之 鴨綠江北岸,在平壤遭遇慘敗的明軍殘兵敗將,剛剛抱著馬脖子渡過了鴨綠江,連人帶馬都成了落湯雞,旗幟甲杖盡數拋卻,實在狼狽不堪。
頷下髭鬚好似鋼針的祖成訓,渾濁的江水從頭髮鬍子往下淌,他抹了把臉,將腰間鋼刀解下,狠狠拋在地上:“奶奶的,朝廷袞袞諸公勾心鬥角,高麗棒子又會騙人,直把俺們邊軍性命打水漂,老子入他娘的!” 這位老兄的來頭也挺大,他有個女兒後來嫁給錦州總兵吳襄,生的兒子那才叫做大名鼎鼎——吳三桂! 不過這時候,做大漢奸的外孫還沒出世,外公自然也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將。
祖成訓職任遼東副總兵,管帶遼東鐵騎,前日朝廷有詔書下來,說入侵朝鮮的是群倭寇,命令他率三千兵馬過去助剿。
遼東方面有點奇怪,朝鮮不是說三都失守八道淪陷,日本起傾國之兵前來進犯嗎,怎麼朝廷只提大股倭寇? 遼東總兵楊紹勛和祖成訓,一塊去問待在寬甸堡由明軍保護的朝鮮君臣,說明來意之後,李昖和柳成龍這夥人連片刻都沒猶豫就改了口,說倭寇來得兇猛,他們連照面都沒打,其實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上奏朝廷當然要極力宣稱對方勢大,否則朝鮮方面就太沒面子了嘛。
祖成訓想想也就信了,誇大事態以掩飾責任乃是做官的不二法門,朝鮮還是從中國學去的,大明官員把這套玩得溜熟,早就屢見不鮮。
何況,二十多年前的嘉靖年間,幾十個倭寇就敢縱橫大明東南腹心之地,虧得俞龍戚虎一班兒武將不要命,江陵黨一班兒文臣大力整肅,才漸漸好起來。
現而今朝鮮的武備,比當年的大明加倍不堪,幾千、萬把倭寇把李昖打得屁滾尿流,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祖成訓可不是什麼無名鼠輩,作為大漢奸吳三桂的外公,他家世代遼東將門,麾下鐵騎常年和蒙古、女真干仗,是大明最精銳的騎兵部隊,他本人則是非常能打的騎兵指揮官。
兩下一合計,祖成訓覺得憑自己部下這三千鐵騎,打贏倭寇應該不成什麼問題,於是他奉命出征渡過鴨綠江,一路南下直插平壤。
路上遇到的零星抵抗,都被祖成訓猛衝猛打消滅掉了,遼東鐵騎素稱神速,他率領三千鐵騎衝進平壤城的時候,日軍根本沒反應過來,連城門都沒關就被他殺入城中,陣斬松浦家老將日高喜。
可接下來祖成訓就傻眼了,城裡根本不是烏合之眾的倭寇,而是日本經歷了長期戰火考驗的正規軍,數量也不是區區幾千人,而是小西行長率領的第一軍一萬四千人馬! 日軍從最初的慌亂中恢復過來,使用“鐵炮”,也就是日式火槍和明軍打起了巷戰,騎兵勝在野戰衝鋒,並不利於城中巷戰,而且朝鮮的街道狹窄,屋檐低矮,對騎兵行動極端不利,日軍的鐵炮手卻躲在房屋後面,把祖成訓和他的部下當成靶子打。
遼東鐵騎再怎麼英勇,也不可能在不利地形上打贏自己五倍的敵人,將士們浴血奮戰,參將戴朝弁、游擊史儒、千總張國忠、馬世龍相繼英勇犧牲,士兵傷亡慘重。
祖成訓不得不率軍突圍,在日軍包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連身邊的副將張世隆都死於非命,只帶著為數不多的殘兵敗將逃出生天。
祖成訓不傻,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他算是想明白了,朝鮮方面根本就是隱瞞戰情,故意把日軍的規模縮小很多,以便讓自己迅速率兵入境和日軍作戰。
朝鮮方面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勢,甚至放棄江山請求內附,渴盼明軍出擊的心情有多麼迫切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李昖、柳成龍這夥人明知日軍勢大,也故意隱瞞,哄得祖成訓先和日軍干一仗再說。
祖成訓不恨朝鮮君臣,這伙亡國奴也就打點自私的小算盤,他恨的是朝廷袞袞諸公! 憑什麼把出生入死為國奮戰的熱血兒郎,當作朝廷黨爭的炮灰?都說文貴武賤,那些箇舊黨清流的君子們,究竟有什麼了不起,就恁地輕賤武人性命? 想起英勇犧牲的史儒等戰友,再看看劫後餘生的這伙殘兵敗將,當初旌旗獵獵渡江去,現在偃旗息鼓渡江回,祖成訓實在不是個滋味。
“娘的,這仗沒法打,換了哪個文臣督師,都是扯不完的推諉,鬧不盡的黨爭!”祖成訓氣憤憤地朝地上吐了口濃痰,對朝廷失望透頂。
部下兒郎們面面相覷,還從來沒見自家將軍這副模樣,有人悻悻地問道:“將軍,難道戴參將、史游擊他們的血海深仇就不報了,咱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倭奴小鬼子在江對岸耀武揚威?” 祖成訓略作思忖:“只除非……只除非秦伯爺來督師!” 眾將士精神一振,齊聲道:“便是那位俞龍戚虎劉大刀、東李西麻皆不如的武昌伯秦少傅?” 祖成訓嘿嘿一笑:“滿朝文武,除了他還有哪個?!” …… 祖成訓敗績的消息傳回京師,立刻朝野震動,平壤之戰的規模雖然不大,卻是明軍與日軍的第一場戰鬥,沒想到居然大敗虧輸。
和當年倭寇在東南沿海鬧騰不同,朝鮮和京師離得近,陸上隔一條遼西走廊,海面則走天津走山東登萊都不遠,倭寇幾十萬大軍打到了那裡,連名將祖成訓統帥的遼東鐵騎也吃了敗仗,說不定什麼時候,倭寇就在登萊或者天津衛登陸了呢? 朝堂之上,萬曆皇帝朱翊鈞臉色鐵青,從御座上站了起來,“耿先生,余先生,王先生,你們不是說只是倭寇襲擾,朝鮮方面誇大其詞嗎,怎麼前線報回來,平秀吉三十萬大軍海陸並進,九大軍團兵勢極盛,光平壤城裡就駐紮有一萬多精兵?” 豐臣秀吉出身低微,為了當關白曾經冒充日本貴族的“平”姓——就是當年和源氏爭天下的平氏,所以明朝方面一直稱他平秀吉。
萬曆倒沒怎麼計較喪師辱國的祖成訓,畢竟朱翊鈞也不是傻子,知道其實祖成訓已經儘力了,首戰敗北不能怪前線將士,要怪只怪中樞決策失誤。
平時氣焰熏天,總擺出副忠直耿介嘴臉的余懋學和王用汲,這會兒都不吭聲了,耿定向也神色訕訕的,老大一場沒趣。
倒是江陵黨一班兒大臣,這會兒全都冷笑不迭,曾省吾緊閉著嘴巴一言不發,如果是在十年前,他一定據理力爭,把舊黨清流的氣焰徹底壓倒,然後親自製定抗日援朝的攻略,可現在這個朝廷,現在的這位陛下,他實在沒有什麼興趣。
萬曆見狀也提不起興緻,之前舊黨清流提出的不擴大事態的做法,是得到他首肯的,一則他不希望秦林重回京華煙雲之中,二則嘛他也不樂意被戰爭打亂廢長立幼的節奏。
江陵黨復起,朝政重歸平衡,正要以此制約舊黨清流,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儲君,要是戰爭大規模展開,曾省吾張學顏等人必定一門心思撲在朝鮮戰事上,誰來幫他鉗制舊黨清流,在國本之爭中獲取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