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和徐光啟也喬裝改扮成東廠番役,跟著秦林過來看好戲,聞言齊齊一驚:難不成那位威名赫赫的耿天台耿老先生,也是秦督主一黨?聽口氣,彷彿還是受制於咱們督主呢。
兩位師爺跟在秦林身邊,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染目睹之下漸漸也習慣了,感覺這位爺吧,憂國憂民丹心赤誠,然而對朝廷對皇帝好像又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實在叫人看不懂……滿朝皆謗,目為奸佞,偏偏眼看著他所作所為,儘是利國利民之事…… 即便如此,突然得知士林清流當中目為泰山北斗的耿定向,居然也是秦林的黨羽,兩人仍吃驚得差點咬到舌頭。
“督主謹言。
”孫承宗低聲提醒,“學生們追隨督主時日不長,驟然與聞機密,似乎有所不便。
” “不妨。
”秦林微微一笑,你們倆雖然後來成就極大,不過現在嘛,還只是兩個小秀才,今後就乖乖跟著我秦督主混吧,嘿嘿嘿。
午門那頭,耿定向痛斥姦邪正氣凜然,朝臣們頓時受其感染,士氣大振,紛紛破口大罵:“權閹誤國,戕害忠臣,成國公何辜,竟被權閹遣人刺死,今日能殺國公,明日便殺吾輩,後日便禍亂大明江山社稷,如此狠辣歹毒,陛下不可不查啊!” “列祖列宗在上,朝中又出王振、劉瑾啦!” “仗義死節,絕不回頭!” “願求一死,頭懸國門,看姦邪有何下場……” 也有人好意提醒耿定向:“天台先生,那秦林雖是佞幸,卻非張鯨一黨,咱們先除張鯨,似可不急著將秦林也扯出來。
” 唔,原來如此,耿定向捋了捋頷下一部白須,果真不罵秦林了,集中火力大罵張鯨,眾位朝官也跟著罵了個痛快,眾人拾柴火焰高,午門外唾沫橫飛,狂爆粗口,張鯨成了生下來就爛屁眼一輩子專做壞事不做好事集古往今來奸臣之大成的怪胎。
清流文臣的功夫都在一張嘴上,罵得那叫個抑揚頓挫,那叫個蕩氣迴腸,那叫個酣暢淋漓! 設若張鯨稍有羞恥心,怕不愧得從午門上一頭栽下來。
東廠番役們被天台先生凜然正氣所懾,也不敢強逼,只在旁邊好言相勸,唯恐大人先生們累壞了,還奉上香茗伺候。
眾文官大爽,罵得開心了,還有東廠番役端茶送水,那還不可著勁兒,跳著腳使勁兒罵!午門前頭罵架,這樣好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終於罵出幾個大人物,申時行、許國和王錫爵,內閣三輔臣從裡頭步履匆匆地走來。
申時行皺著眉頭,似乎非常不滿外頭這種亂糟糟的樣子,鼻子里哼了一聲:“朝廷自有制度,諸位便有拳拳之心,大可上本由通政司轉入,何必如此?” 目光掃到耿定向,申時行神色稍和,雙手去扶:“天台先生,一到京師就給老夫來個下馬威啊!如此作為,豈不是指斥老夫不能匡正朝綱么?愧甚,愧甚。
” 耿定向在首輔面前不好再矯情了,順勢站起來:“申老先生持正柄衡,凡事嘔心瀝血,身處其間多有為國委曲求全之處,耿某豈會不知?此番權閹猖獗,耿某平生意氣如此,老先生幸勿見怪。
” “好、好,王尚書,余侍郎,都起來吧,陛下有召。
”申時行呵呵大笑,攜著耿定向的手就往紫禁城裡走。
王用汲、余懋學站起來,雄赳赳氣昂昂跨進午門,賽如要和敵人真刀真槍打仗似的。
外頭江東之、宋應昌等人仍舊跪著,面上則露出喜色:聽申老先生口氣,大概張鯨蹦躂不了多久了吧? 遠處的秦林則眉頭深鎖,稍作思忖,對身邊一名小太監叮囑兩句,那小太監飛也似的去了……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三章 致命一擊 御書房,三位輔臣、三位清流名臣魚貫而入,見張鯨衣衫襤褸、蓬頭垢地的站在階下,人人心頭出了口氣。
便是好好先生申時行,此刻也禁不住暗生快意,司禮監與內閣權勢相抗,張鯨把手伸得太長,直接威脅到了他這個首輔的權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六大臣山呼舞蹈。
萬曆首先打量的是耿定向,早年耿定向也曾到京朝見,現在多年未見,抬眼一看,見此人滿身正氣白髮蕭然,端的好個忠臣面貌,心頭便是一喜——凡是不曾附和張居正的朝臣,萬曆都會先入為主的存著三分好感。
“耿先生萬里迢迢赴京,一路辛苦了。
”萬曆溫言慰問,又笑笑:“怎地剛到京師不曾履職,就先來給朕找麻煩?” 耿定向躬身行禮:“有勞陛下存問,微臣不勝感激。
然而朝廷去邪存正事大,微臣旅途勞頓事小,孔北海曾有雲,‘忠果正直,志懷霜月,見善若驚,疾惡如仇’,微臣取這疾惡如仇四字,下車伊始便直趨午門,以死諫君王也!” “呃……”萬曆沒想到耿定向這般硬綳,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耿定向又直視萬曆,朗聲道:“臣等在午門外請命,為何陛下令東廠番役前來催逼?文死諫乃本分也,若陛下以臣為罪,臣請自赴詔獄!” 咳咳,萬曆真的噎住了,這個耿定向簡直就是第二個海瑞啊,清流領袖、右都御史,大名鼎鼎的天台先生進京頭一天就進了詔獄,得,朕在斑斑青史上,逃不了昏君二字。
不過聽說秦林派番役前去阻攔,萬曆倒是微有得意,剛才小太監來回報,說耿定向把秦林好一頓痛罵。
萬曆心頭暗爽,就算現在耿定向對著他狂噴,他也不計較了。
怕就怕這些臣下一條心,做君王的還怎麼高高在上施展帝王之術?現在耿定向連秦林一起噴,恰是正中下懷。
萬曆就不看耿定向了,把六大臣掃了一眼:“眾愛卿,為何文武朝官在午門外叩闕?可是為了張司禮么?” 這才叫明知故問呢,申時行眯著的老眼中精光一閃,聽出萬曆隱隱有替張鯨開脫之意。
張誠鼓嘟著嘴巴站在萬曆身邊,別提多鬱悶了。
剛才耿定向拔了頭籌,刑部尚書王用汲不甘示弱,搶先稟道:“陛下,張鯨倚仗恩寵,欺天壞法,膽大心雄,從來未有!張鯨之惡百倍馮保,萬倍宋坤,擢其發不足數其罪,食其肉不足振其冤。
故京師諺語曰‘寧逢虎狼,莫逢張鯨’,如此虎狼之輩,陛下留在身邊實養虎遺患,還請儘早誅戮,以儆效尤!” 禮部侍郎余懋學也大聲附和:“前數日成國公不幸遇害於閹人死士之手,滿朝驚愕,舉國嘩然,謂成國公實喪命於張鯨之手也,然陛下未曾加以懲處,坊間流傳,張鯨向陛下廣獻金寶,多方請乞,皇上猶豫,未忍決斷。
中外臣民初聞不信,以皇上富有四海,豈少金寶;明並日月,豈墮奸詐;威如雷霆,豈徇請乞?” 王用汲說的倒也罷了,余懋學話音剛落,本來面如死灰的張鯨,突然眼睛里就閃動一絲喜色,而張誠就叫聲苦也,恨不得衝上去,把余懋學那張大嘴巴用馬糞塞住。
就連申時行也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余懋學,怎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