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上吊自盡則不同,是利用人體自身重量往下墜,那麼套在脖子上的繩圈,頸后的位置就不會勒緊產生縊痕,整個縊痕在後頸呈八字形開口。
也就是所謂的八字不交。
秦林點頭同意了龐清的判斷:“不錯,縊痕八字不交,而且前面較深,後面較淺,正是被吊死的典型特徵。
” 人體被掛在繩圈上,脖子前面受力最大縊溝最深,兩側受力較小縊溝就相對較淺,這種形態在實踐中很難被偽造。
龐清心頭暗嘆一聲,秦林身為東廠督主,驗屍的知識如此齊備,還在自己之上,又凡事親力親為,自家劉都督卻站在兩丈外袖手旁觀,未免顯得有點那啥。
“難道是自殺?”陸遠志小聲地嘀咕著,以前凈抱怨秦哥照顧他生意,每次都讓他去拾掇屍體,這次秦林親力親為,胖子站在旁邊白愣著眼睛看,反而有些沒抓沒落的,渾身不自在。
牛大力大嘴一咧,白了朋友一眼,朱應楨活得好好的,幹嘛自殺?國公爺當膩歪了? 秦林又把屍體剝光,赤條條地檢驗身體各處,沒有找到任何外傷。
結合各種屍體情況,查明了直接死因,結論就是上吊而死的,既不存在之前就因各種原因死於非命,也排除了被人勒死之後偽造成上吊。
不過,同樣是上吊,也存在自殺和他殺兩種可能。
至於死亡時間,倒是很好判斷的,朱應楨從進屋到被發現死亡,前後剛剛一個時辰,屍殭屍斑還沒有發生,眼球也還沒開始變得渾濁,但經驗豐富如秦林,僅憑觸摸屍體腋下的溫度,加上今天的氣溫,就約略推算出死亡時間,再和其他的屍體特徵相印證,確認其死亡時間在進房之後半個時辰,又過了半個時辰被丫環發現。
在屍體的那話兒上沒有體液痕迹,聯想到朱應楨生前爛醉的情形,也就不難理解了。
“咦,這裡是?”秦林抬著屍體的下巴,此時屍僵還沒發生,腦袋被他不費什麼力氣就往上抬起來,仔細觀察被下巴遮住的縊溝,在陰影里發現了幾處指甲抓撓的痕迹。
這些痕迹相當淺淡,在紫黑色的縊溝附近,如果不非常仔細的觀察,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龐清也是經驗豐富的行家裡手,立刻抓起朱應楨的手,觀察他的指甲縫,又往縊溝處的抓傷作對比,很快就非常確定地說:“指甲縫有少許血肉,這是些抓傷他自己弄出來的,上吊之後被繩索勒得難受,用力摳抓已經勒緊的繩索,就在脖子正面抓出了這樣的傷痕。
” 人被兇手勒死時出於抵抗,會用力抓脖子上勒緊的繩索,即使是下定決心上吊自殺,也有人會在臨死前的痛苦中,本能的去抓繩索,指甲抓破皮肉,造成這樣的抓撓傷。
它本身並不能證明什麼,只能證明在繩索勒緊的那一瞬間,死者還活著,具備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識。
龐清作為老手,並沒有把這種傷痕當成什麼,對秦林發現時露出的奇怪表情深感不解,秦督主號稱神目如電,應該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啊?難道還另有別情? 秦林並不准備解釋什麼,他從屍體身邊站了起來,嘆口氣,輕輕拍了拍手,眼神投向伏在丫環肩上低聲抽泣的杜嬍,目光分外清冽。
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〇九五章 迷春酒 “杜姑娘,案發之時,你一直在房中,請將你所知的一切告訴本官。
” 秦林詢問杜嬍時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口氣也平平淡淡宛如古井不波,唯獨犀利如電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只有杜嬍能看懂的溫暖與歉然。
杜嬍心頭密布的烏雲,在這瞬間通通散盡,剎那間抽泣的臉蛋上微笑綻放,梨花帶雨,姿容出奇的嬌美,朝著秦林盈盈下拜。
可她接下來說的話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上復秦督主,奴家、奴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實在不知前後事體。
” 聲音琳琅動聽,在場眾人心弦為之微動,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杜嬍自始至終都待在房間里,朱應楨上吊自盡,怎麼會渾然不知?豈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劉守有尚且要端著名臣世家子的派頭,嘴角抽搐似的冷笑兩聲。
張尊堯就耐不得了,立刻踏前一步,左手猛的往下一甩袖子,右手戟指,怒道:“犯婦休得胡言!你和成國公同處一室,連他上吊這麼大動靜都聽不到?豈有此理!” “對,我看她說話不盡不實,就算不是殺害國公爺的真兇,也得是個通謀!”馮昕、張昭等堂上官紛紛附和,上下尊卑有序,他們不能直接和秦林叫板,便拿這嬌滴滴的花魁娘子開刀。
料想一個未曾梳攏的清倌人,能有多大見識,吃這一番嚇唬,還不自亂陣腳? 誰知杜嬍柔弱中自有三分倔強,此刻被眾錦衣官校凶神惡煞的質問,彷彿回到了當年的風陵渡口,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師府惡奴,只要有秦林在旁邊,她就什麼也不怕。
“各位老爺所問,奴家一直在床上昏睡,確實不省人事,就連國公爺死在房裡,還是後來才知道,至於為何會如此,吉媽媽大概知道原因吧?”杜嬍扳著小臉神色肅然,努力挺起了胸膛,就像荒野上的青草,柔軟的外表下藏著不為人知的堅韌。
只有當目光和秦林相觸時,她的神情才有些許柔軟。
“你個小妮子!”老鴇吉媽媽作勢要打,剛舉起手,就看見秦林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透著絲絲寒意,當即嚇得她魂飛魄散,一巴掌橫著抽在了自己臉上,訕笑道:“打你個不識抬舉的老虔婆,打你個有眼無珠的馬泊六,秦督主在此,哪有老身說話的?” 吉媽媽剛才被杜嬍道破關節,一時情急,手舉起來才想到這杜嬍明明和秦督主幹系匪淺,遮莫小娘子是玉堂春,秦督主是那王景隆?這巴掌打下去,恐怕打得不是杜十娘,倒把自己這條老命斷送掉! 沒奈何,只好由自己老臉來承受。
好在做老鴇這行的,臉皮都比牛皮還厚,吃兩下巴掌還無關大礙。
劉守有眉毛一剔。
他這錦衣都督絕非浪得虛名,此刻兩派交鋒近乎圖窮匕見,自是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比平時加倍老辣。
方才這番對答,秦林自是無懈可擊,但杜嬍和吉媽媽的神態口吻落在劉守有眼裡,就被瞧出了幾分風色。
劉守有輕搖細步地走上前,狀似去詢問老鴇,突然回過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杜嬍,假裝關心地問道:“小娘子與秦督主是舊相識么?且不必煩惱,秦督主神目如電,迭破大案奇案,必能為你辨明冤枉。
” 杜嬍如水的眼睛眨巴眨巴,盈盈欠身道了個萬福:“劉、劉都督是么?原來您也知道妾身是冤枉的,還請您老主持公道。
” 劉守有隻道杜嬍是個未曾出閣的清倌人,沒見過世面,裝裝好人誇秦林兩句便能從她口中套話,殊不知幾年來的坎坷,已經教會了杜嬍很多很多,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賺的。
“好個虛言狡詐的犯婦!”劉守有心頭憋得難受,臉皮刷的一下陰雲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