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行嗎?外朝文官既不會相信他,萬曆和鄭楨又會恨死他。
一招落敗,滿盤皆輸,失去結好王皇后的籌碼,外朝文官和勛貴都在反彈,鄭楨又已經洞悉他的打算,張鯨的情況實在不妙。
劉守有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地道:“這次壞事就壞在朱應楨身上!” 秦林把劉守有整了不知多少次,劉都督竟有些習以為常了,倒是被朱應楨那膿包軟蛋擺了一道,劉守有感覺自己的智商和人格都慘遭踐踏。
褚泰來也道:“小的們打聽清楚,那成國公朱應楨聯絡京師各家勛貴,欲與司禮大人為難。
各家受他買囑,頗有附和者。
” “秦林倒也罷了,固耐朱應楨那廝,也來和咱家作對!”張鯨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書桌上,雙眼睜開,凶光畢露。
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〇八九章 未敢言敗 賞雪雅集因攪擾不歡而散,眾位武勛貴戚和清流文臣回到京師之後,無不切齒痛罵權閹亂政、緹騎橫行。
不管是勛貴還是文官,與其說他們激於義憤,不如說是利益受到觸動之後的強烈反彈。
作為一個成功的大太監,張鯨和歷史上的許多前輩一樣貪財如命,所以他在京城裡開設了許多當鋪、錢莊、銀樓,打著皇莊的旗號做起霸王買賣,這就與同樣熱衷於經營產業的勛戚們頗多衝突。
再說,張鯨不僅自己貪財,還要私下應奉慾壑難填的當今天子萬曆皇帝,將賄銀送入內庫——這也是他近年來聖眷不衰的獨到法門,所以張司禮一則開銷大,二來嘛又仗著背後還有位萬曆,長期以來的吃相未免太難看些。
朝堂傾軋從來權第一、財第二,如果是在平時,雙方各讓一步,面子上也就糊弄過去了。
最近因為絲綢之路的開通,作為京杭大運河北端終點、華北商貿中心的京師,市面越發繁榮,張鯨為代表的內廷宦官與武勛貴戚在商業上的衝突越發激烈。
偏偏絲綢之路受秦林把持,他要站出來和張鯨為難,武勛貴戚們該如何選邊站,那簡直再明顯不過了,更何況還有個成國公頂在最前頭,怕什麼? 成國公府第二進花廳,京師勛貴濟濟一堂,定國公、武清侯、各家侯府伯府幾乎都有掌權之人在座。
武清侯府的老國舅李高,面紅耳赤地噴著唾沫星子:“固耐張鯨這廝可惡,我家在西華門外的綢緞生意,就被勇士營的人屢次前來攪擾,哼,一介家奴而已,不看僧面看佛面,連老太后的面子都不給了么?” 李高是市井出身,說話直截了當不來彎彎繞,倒是很合勛貴們的口味,一下子就激起了共鳴,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聲討張鯨——其實就是聲討萬曆皇帝,只不過不好拿在檯面上說。
成國公朱應楨屢屢頷首微笑,又向客位的秦林投去友善的目光,他的府邸從當年的門可羅雀,到現在門庭若市,都是拜秦林所賜。
秦林微笑不語,看著勛貴們聲討張鯨,更像一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眼神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而是投向了無限遠方…… 明朝走到嘉靖萬曆年間,勛貴與皇帝的利益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內廷權閹作為皇權的附屬,必然與勛貴存在矛盾。
發展到後來,要麼就是天啟年間的魏忠賢九千歲,要不就是崇禎年間國庫空得跑老鼠,建奴和流寇打得天下稀爛,可勛貴們愣是不肯掏腰包勞軍、助餉。
李高為首的這些勛貴,也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無所謂是非對錯,萬曆和張鯨貪財好貨,難道李高等輩不勞而獲就理所當然? 五峰海商富可敵國,可金櫻姬和她屬下的海商們風裡來浪里去,整日不是與驚濤駭浪搏鬥,就是和海盜和西洋殖民者浴血廝殺;漕幫財雄勢大,但從田七爺到掌柜帳房再到縴夫和碼頭苦力,哪個不是辛苦經營? 就連秦林所獲財富,也是他領著弟兄們出生入死,開拓海貿、抵定漠北、復興絲綢之路,用智慧和血汗換來的! 無論萬曆、張鯨還是這群勛貴,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落,這樣好事情連咱們秦督主做夢都夢不到呢。
中石油都沒他們牛啊! 現在勛貴們義憤填膺地指責張鯨,隱隱透著慫恿秦林替他們出頭的意思,可誰又知道目光深邃的秦伯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咳咳,朱應楨見秦林遲遲未曾搭腔,乾咳兩聲,雙手虛虛往下一壓:“諸位,諸位,聽朱某一言。
吾輩為天家親眷、帝王之友,張鯨不過一閹奴而已,焉能容他肆意凌虐?秦伯爺手段高明,也是吾輩中人,如今的局勢,以本國公看,還須請他出面與老閹奴周旋一二!” 秦林已獲封武昌伯,也算是勛貴中的一員了。
李高立刻叫道:“對,咱們都聽秦伯爺的。
” “姑丈神機妙算,小侄馬首是瞻!”徐廷輔很瀟洒的拱拱手。
更多的武勛貴戚,紛紛表示這次都聽秦林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明知道其實是秦林要對付張鯨,但他們都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很大委屈,求著秦林來主持公道。
“好說,好說……”秦林這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笑著點頭應承…… …… 粉牆青瓦,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嶙峋峭拔,正是地道的蘇州名園,然而房頂積雪皚皚,屋檐冰棱滴水,掉光葉子的樹枝上冰雪晶瑩,又透著一派北國風光。
此正是原籍蘇州的當朝首輔申時行申老先生,位列朝綱、執掌中樞,寓居在京師的宅邸,當朝宰相家! 萬曆朝先後三任首輔,張居正大權在握、獨斷專行,張四維城府深沉、為人刻板,申老先生卻瀟洒隨性得多,在家並不曾戴忠靖冠、著燕服,而是青棉袍、浩然巾、腰系玄色絲絛,儼然江南富家翁。
或許,他這輩子就想平平安安地做上幾年首輔,然後退休回老家做個江南富家翁吧! 申時行屏退了丫環僕人,獨自在花園的涼亭里靜靜地坐著,桌上一隻紅泥小火爐煨著熱騰騰的茶水,他摩挲著已經起了厚厚包漿的爐身,若有所思。
腳步踩踏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朝這邊過來。
申時行並不回頭,不咸不淡地道:“秦伯爺登門,老夫有失遠迎。
不知伯爺有何見教?” 話里話外透著股生分,申時行已加左柱國,正一品文官,秦林的武昌伯則是超品,論理在左柱國之上,但誰會讓當朝首輔遠迎,又給當朝首輔見教? 秦林! 他才不管申時行的軟釘子,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老先生的對面,看看桌上放著兩隻茶杯,就微微一笑,自己拿過茶壺,先替申時行斟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了杯茶。
“老先生好自在!好像朝中並不曾有權閹橫行,好像從沒聽說那國本之爭,好像這萬里江山一片昇平,好像咱們大明朝永遠蒸蒸日上!”秦林聲音越來越大,臉上帶著冷笑:“申汝默申老先生,你也曾是江陵黨中人,你也曾輔佐張江陵厲行新政,你也曾轟轟烈烈做過一場,如今還在首輔位置上,萬里江山大有可為,何苦擺出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嘴臉!”